这士子如此轻贱,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女儿家一日身为歌妓,便是你如何守身如玉,在那些士子们眼中,也是如同泥中莲子,狎玩可以,但要想明媒正娶的被移入家园,却是再也休想了。昔日你浓我浓,情深意浓,但一日听到婚嫁二字,却都色变急急拂袖而去。那士子如是,今日唐离又何尝不如是”
“不,阿离不会的。”突然而起的一声叫喊穿透窗扉,划破暗夜,听来分外凄厉。
“他若不会,为何三天不见一份回书;他若不会,你都走失三日,他为何还能安心诵经”口中边说,狐狸一把抓住林霞的肩膀,厉声道,“妹妹,醒醒吧那唐离与这世间无数薄幸男子决无差别,现在他不知道妹妹你隶身贱籍已是如此,若是改日知道你骗她更将如何再说,他既无钱又无势,纵然有心与你相好,又拿什么来为你脱籍,为你赎身”
“他会考中进士,他欢喜我,他一定会为我脱籍的”一把挣开狐狸,面色苍白的林霞如受伤的母兽般,吼着说出这句话来。
嘿嘿一声冷笑,退后两步的狐狸寒声道:“今科乡贡生名额绝无唐离,他凭什么中进士十五岁,你死心塌地的小郎君现在只是十五岁,男人心、天上云。纵然有一日他能赴京中的进士,见惯繁华之后,还能记得你这一个襄州歌女他会放弃王公亲贵家的小姐,冒自污声名的危险来娶你,林霞,你醒醒吧”
这句话如同一支利箭,堪堪击中林霞心中最为柔软的角落,面色惨白,眼神无光,虽然口中犹自呓语连连:“他会的,他一定会的。”但声音终究是越来越小
见她如此,眼中的愧疚之色愈浓,悄然走上前去一把拥住林霞,狐狸也是怆然道:“福娘遭那士子拒绝,最终郁郁而死。妹妹,姐姐实在不忍看你落得个如此结局自六岁与你相识,我便知你心性柔弱,这些年为保住你那清白身子,你强扭着性子做泼做强,已经撑的太辛苦,今天就哭出来吧忘了过去,忘了唐离,好生哭一场就是”。
无言静默,良久之后,才听一声呜咽蓦然而起,这哭声是如此的绝望,又如此的悲痛,到最后,连狐狸也被激的心酸不已,相随而泣
看着自己绣榻上倦极而眠的林霞,狐狸已经这样站了许久,直到门外轻轻的踏脚声将她惊醒。
缓步走出闺楼,入眼处,狐狸见到的便是那个永远白衣胜雪的公子
第五十六章心伤二
“人已安抚好了”刚刚走出楼门,狐狸就听那白衣人开口问道。
“是。”回头瞅了一下身后的楼门,狐狸回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就好记住,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与唐离见面。”虽然夜晚楼门处的光线极其晦暗,狐狸还是能看到白衣人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
“阿霞死性的很,只怕时间长了,我也拦不住她。”接着幽暗的光线,狐狸的眼神半刻也没有离开白衣人那俊秀的脸庞,再次回首看了楼门一眼,她似是感到寒冷般,脚下悄然向前走了两步。
见她靠近,那白衣人眉头皱了一皱,眼眸间深深的厌恶之意一闪而逝,但脚下终究还是没动。“我已接到急脚递自京中快马而来的传书,老大人已经于昨日动身南下,帝京离襄州不远,时间不会很久的。”抬手轻轻一指楼下,他那低低的声音续道:“我带了两个人来,就隐在楼下,如果安抚不住,你可以叫他们上来。”
“不说话,只让他们远远见一面也不行吗”狐狸摇摇头,但始终甩不去林霞那心伤欲死的呆滞眼神,沉默片刻后,她才轻声问道。
“不行唐离这几日已经是情绪低沉,再过几天,必能拖得他心志大乱这个时辰,不能出任何差错。”许是感觉到自己语气太重,白衣人随后又低声温言道,“这几日你多辛苦些,一等事了,本公子绝不食言。”
“那林霞”
“改日晚间,只要那支曲子唱完,有人会给你们放良文书,接到文书后,自然有人送你们星夜离开襄州,从此海阔天空,尽可去得”
“公子你不会骗我们吧”眼见目的即将达到,激动之下的狐狸忍不住上前拽住白衣人的衣袖问道。
见狐狸沾上身来,白衣人眼中的厌恶之色愈浓,“骗你们我朱竹清不屑为之”虽然声调低沉而急促,却依然难掩其中的自负之意。
低头瞅了瞅狐狸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朱竹清再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低声说了句“此事你谨细着办就是,记住,唱完那支曲子,此事才算最终完成。”后,便抬脚下楼而去,晦暗的月光下,只见他不住拍打着自己的衣衫,似乎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一般。
天气闷热了许久后,终于在惊雷闪电交加中,下起了瓢泼也似的大雨。
襄州道学放了下午学的生员们,都聚集在檐下,边嬉笑打闹闲话,边静侯着急雨停止。
“看,快看。”生员中,一人的悄声低语,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那个前几天在诗会中突放光彩的前草包。
“出什么事儿来,连续七八天,这唐离就跟患了失心疯一般哎你看,你看”似乎丝毫没觉察到众人的注视与天际倾盆般的大雨,麻衣少年抱着手中的青布包裹,就这样毫无迟疑的走进了漫天风雨之中。
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大雨便彻底湿透了他的全身,但唐离竟是恍似未觉一般,虚浮的脚步也没有半分改变,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漫天风雨之中,他的身影看来是如此的心酸与凄凉。
“看他那傻样儿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情种”书厅中,十五目送唐离出了道学,嬉笑声中,侧身说道。
“初经情事,正你浓我浓的时候,心上人突然不见了,这事儿初时还能忍,越是拖的时间长,他就越是难受,倒也不奇怪”唇边撇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朱竹清讥诮声道,“不过我倒佩服他能耐的住脏,初经情事居然就找上个婊子,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引来十五大笑连连。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走进赁房中,唐离就这样湿淋淋的坐在了书几前,呆呆的看着那张便笺发呆。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停雨住之际,天际浮云尽散,露出那一弯如经水洗般,分外皎洁的明月来。
“蓬蓬蓬”三声叩门,唐离并没有起身,随后不久,就见门闩处传来“毕剥”声响,一个大头细身的半大孩子走了进来。
看了看内房中枯坐的唐离,又瞅了瞅墙角处的那件麻衫,大头孩子第一次改变自己的脚步,没有向前,而是向左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