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了点,但它可还是只老虎,三天洗一次澡,小白可是这天下最干净的老虎了”说话间见它样子可爱,唐离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老虎的头。“我这不过就是挨了几廷杖,未必真就打死了不成,看你们大惊小怪的”
“那天若不是唐星伸手扶,唐离你就栽倒在朱雀门下,那时候整个衫子背后都是血糊糊的,可把我吓死了”想到那天唐离一步步刚挪出皇城就地栽倒的模样,平日从不知道害怕的李腾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眼圈儿也蓦然微微红了起来。
正是她这心神一分,就觉手上一股大力传来,随即就见小白“蹭”的一下自她怀中钻出跳到了榻上,等她反应过来要去抓它时,小白那长满倒刺的粗糙舌头已舔在了唐离脸上。
李腾蛟见状,忍不住咯咯一笑的同时已快手将小白抱回了怀中,只是还没笑上两声,她已“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还好怜卿妹妹不再这儿,要是让她看见了可了不得。”
“这小白喜欢洗澡的时候肯定没嚼过齿木”被小白突袭搞得一愣的唐离刚玩笑了一句,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他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又来了”
透过帘幕看去,唐离养伤的房间外,一队七个僧人准时走进了这个安静的小院儿,这些个和尚们到了以后熟练的各依方位坐下开始“存思”。两柱香后开始走起让唐离怎么也看不明白的“禹步”,随后又是“营目”、“掌绝”、直到最后一步“手印”做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至此,今天的“咒禁”治疗才算正式结束。
在古未远,咒禁在唐时的医师制度中占有重要地位,其时太医署在医、针、按摩之外,专设有咒禁博士。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山野百姓都相信念咒施禁能治诸般病痛,唐离纵然知道此事未免玄之又玄,也没法解释,为减家人担心,也自从善如流的任他们施为。反正不会有什么坏处。至于该选择道家方士的“道禁”还是佛家的“禁经”,大慈恩寺和尚们的出现早已说明了一切。
虽然对僧人们每天用时长久的咒禁仪式很是不感冒,但让唐离高兴的是,在咒禁之后终于到了他的会客时间,说起来自唐离经历廷杖被抬回府养伤一来,不仅李腾蛟成熟了许多,郑怜卿更是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在往日温婉之外悉数露出了果决的一面,全面接掌后院事务的她唯恐邪气冲撞及影响唐离养伤,竟是下了严令将整个院子给封锁起来,将一切来往看望的人悉数堵在门外,就连刚刚完成一年一次闭关诵经的玉真公主也不例外,直到三天之后唐离背上杖伤全数结痂,她才撤了禁令,饶是如此,唐离现在每天能见的客人也绝不能超过三人。
目送李腾蛟离去,趴在榻上的唐离迎来了他今天的第一个访客:杜甫。
数天不见,杜甫的脸色与前时相比分明又是不同,身穿洁净细绫儒士团衫的他如今额头及眼角的皱纹渐渐淡了下去,双颊间的菜色也为淡淡的红晕代替。
自受廷杖一来,唐离还不曾见过杜甫,在榻上卧的久了早已不耐,此时见他来到顿时含笑招呼。
只是不等他说话,就见走进门来的杜甫正了正衣衫后,退后一步肃容躬身为礼道:“别情少兄义之所在,虽廷杖不避,实让愚兄心折钦佩不已。”
料不到杜甫进门就来了这么一出,唐离趴在榻上也动不了身子,只能抱手还礼间自嘲一笑道:“我只是不肯自污罢了,结果就成了如今这模样,实不敢当子美兄如此称赞。”
“孟夫子有言曰:名字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之事,取其义也别情少兄此次秉正诤言,正是取义忘身之举。如何就受不得这一礼。”微微偏着头肃容说完这番话后,杜甫又施了一个拱手礼后才在榻前胡凳上坐定身子。
唐离知他本就是这种人,是以对杜甫这些行为倒并不吃惊,对他口中的称赞之语也只笑笑而已。
问了伤势,叙了寒温,杜甫才又道:“不瞒别情,某初到教坊司时见少兄料理官事多在不经意之间,每每上衙也有迟缓。也曾心下暗道别情少年得志太过以致怠慢王事,今日始知少兄虽疏于小节却能谨守大义,往日种种却是愚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说话间刚刚坐下的他又半起身子再行了一个拱手礼,随后不等唐离说话,他已是长叹了一声续道:“只可叹那王忠嗣半世英明啊”
唐离听他言及王忠嗣时感慨良深,不由接话问道:“怎么,子美兄与此人相识”
“他乃朝廷镇边大将,愚兄却不过一介寒儒,如何能识得”杜甫微微一笑道:“某开元间初应进士科失礼,遂携囊游历数载,也曾到过陇右、河西地方。这陇右道北接回鹘,河西则扼守西域进京门户、南接吐蕃,都是与异邦比邻的多事之地,以前每到岁秋必有胡人越边侵扰,尤其荒年更是如此,当地百姓实是不堪其扰。后王忠嗣镇守陇右时整军备马,数年间胡骑匹马不敢越边,当地百姓实对他感激地紧,甚至还有悄为其立生祠者。即便在军中,王大人也能提拔才俊、爱惜士卒,这些都是愚兄听当地百姓军卒亲口所言,断然不会差的,只可惜如此名将竟做出纵兵乱法、交通敌国之事,将半生英名毁于一旦,岂不可惜可叹”说话之间,杜甫早收了笑容,及至说完又是叹声不已,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唐离还不免心上还要怀着三分疑问,但自杜甫口中而来,更是他亲自游历所见所闻,却容不得怀疑。
依杜甫所言,再据当日玄宗所说王忠嗣身上那累累战创,此人断然不该做出交通帝国之事,再想到别情楼那八个牙兵诡异的来历,唐离益发觉得此事大不简单,只是其中关节何在,他却一时难以想得明白。
暂将此事搁置一边,二人又闲话片刻后,杜甫也不便多打扰,留下近几日的诗稿后告辞而去。
随意翻着那诗稿,目送杜甫离去的唐离心思还在王忠嗣身上:“这些事分明不像其所为,为何他却会供认不讳还有那八个大食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行踪如此诡异”
唐离脑海中反复思量着这些疑问,以至于连正走进来的杨芋钊也没察觉到。
“好家伙如今想见别情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你家那二夫人实在是狠,竟生生逼着我熏香了半个时辰才肯放人,如今怕是见李相爷也比你容易。”杨芋钊进了门,边掸着袍衫边抱怨说道。
“老杨,你别不识好歹,那香可是太医令亲手调制,一炷合着六七贯钱的,我不开口找你要香钱,你还好意思说话。”将手中诗稿放于榻内,唐离笑着一句顶了回去。
两人又玩笑了几句,唐离等他坐定之后,立即开言问道:“快说说,如今事态如何”
“皇城倒是平静的很,宫里边乱的都没边了,昨个儿,今个儿连着两天陛下都没有上早朝了,”探头看看唐离的伤势,杨芋钊也是一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