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专有乘驾,再加上这辆毡车上雕龙绘凤的装饰,的确是除了王孙子弟之外,别人有钱也享受不了的乘驾。
毡车内,正有一身形略显瘦削的中年暖洋洋的侧身曲膝而坐,身前的梨花木案几上,一只红泥小炉炭火正旺,传来“咝咝”轻响的同时,也使泥炉上温着的剑南烧春酒香四溢,盈人口鼻。
伸出瘦削修长地手指握起案几上的三足银樽。中年一仰头之间,满满一大樽酒便点滴不剩,酒樽还不曾在案几上放稳,旁边候着的侍女便熟练的将之斟满,如此这般一斟一饮,也不过片刻间功夫。两瓯半斗的温酒已被那中年饮的干净。
这中年地酒量固然惊人,但旁边为他斟酒的侍女也的确惹人眼目,却原来,这个面容清秀的侍酒女子竟是身穿一身道装的黄冠,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在毡车一侧的锦榻上,也正有一个年过三旬的黄冠女道侧卧小憩。
身穿一身单丝罗长衫,任肩上的那袭银狐大氅随意滑落。觉察出樽中无酒地中年随即向那侍酒的小道姑看去。
小道姑迎上中年的目光,脸上做出一副无奈神色地摇摇头道:“没有了两瓯半斗的份量是观主定下的,任谁也没法子”。摇着头小声说到这里,那小道姑又浅笑着低声喃喃了一句道:“谁让你喝的这么快来着今个儿天还有这么长,看你怎么办别人是饮酒,你这却是倒酒,喝的这么快,可还有什么趣味”。
伸手晃了晃梨花木案几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酒瓯,那中年无奈一叹,却没接小道姑的话茬儿,慵懒而坐的他顾自伸出手指叩击着身前的案几。合节而歌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圣贤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这中年本就善豪饮。最得酒中之趣,加之又是个生性不拘地,此时这首歌诗经他那略显沙哑的喉咙歌来,可谓尽得这首歌诗的豪放飘逸之精髓,歌与意合,竟让那原本脸带浅笑的小道姑听的痴了
“醉吟诗这是醉吟诗”,良久之后,双手支额的小道姑双眼闪亮道:“歌好,你吟的也好依我看比京中别情楼宫中教坊司下来的乐工唱地还要好”。
“噢你也知道这醉吟诗”,说话间。那中年又习惯性的伸手去拿酒樽。
看着中年手握空樽的无奈模样,小道姑咯咯一声轻笑后道:“这是离辞漫天下都传的,更别说长安了我二姐,三姐,还有五表姐,七表姐,那个闺阁里没有藏着别情辞集就连出嫁的大表姐都有再说,别情公子还是我师姐的夫婿呐”,许是受中年刚才歌诗的影响,说到兴处的小道姑双手支颌,居然也吟出一首来:
我住江之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本是唐离高中状元,初任太乐丞时在花萼争辉楼中应杨妃之命所“作”,后因其辞言浅意深,随之流出宫中行之于民间,这小道姑本就是心中有感的时候,是以此番吟来还真是婉转清越,尤其是她吟诗时眉眼间无可掩饰的怀春之意与身上地道装结合,别有了一番韵味。
一曲吟完,小道姑咂摸了片刻后才又道:“平日回家,府里面那些歌女们唱辞也听的多了,很多辞好是好,就总觉得远了些,就象三姐说的一样,只有别情公子才最知道女儿家的心思,一句句的都能挠人心肺”,淡淡里含着闲愁的话语说完,她犹自又将“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喃喃念诵了一遍。
双手支颌的小道姑说出这番话时,身上满笼着与身份不相衬的怀春思绪,清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轻愁,双眸中的情思清楚明白的根本无需猜度。
“小丫头情窦开了”,生性豪放的中年见状,微微一笑的同时倒也不以为意,象这些贵介之家出身的女子虽然身在道观,不过大多是寄养,年岁到了自然就要还俗归家出阁嫁人的,所以出现这样的情绪也就不足为奇了。
“噢身在玉真观,你必定是见过唐别情的,左右闲来无事,你且说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中年说话间再次习惯性的伸手,不过比之刚才。他这次总算在手伸到中途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
小道姑到了怀春之年,毕竟是知道害羞的,虽说适才一时忘形,但中年这一刻意相问,反倒使他醒悟过来,脸上抹起一丝羞红的同时。没好气的看了那中年一眼后道:“见过他几次都是隔地远远的,能说出什么来,倒是别情公子唐诗评鉴中将你赞为国朝第一,推重的很难倒你们还不熟悉要我来说”。
听小道姑赞自己的诗好,中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中满是落寞,这一路来,小道姑眼中的中年言语行事都是豪放飘逸的紧。是以此时这一抹落寞看来就份外显地伤情。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的,纵然别情公子辞作的再好,总也比不过你的”。小道姑按着自己猜度出的想法安慰着中年道:“你们都是名满天下的大诗客,我那些姐姐们虽然藏有别情辞集,可谁不想能见见你,要是她们看到我现在这模样,总该要羡慕死了”。
“诗辞文章都是小道,非男儿安身立命所在,你不懂,你不懂的”,小道姑的安慰不仅没能化解中年地落寞伤情。反倒是更触动了心中的块垒,黯然一笑间就见他手叩案几,蓦然高声道:“酒来”。
“太白,纵然你生性善饮,但酒多伤身,也该注意着些”,中年的唤酒声惊醒了榻上小憩地黄冠,起身之间。虽然这中年道姑一直在整理因合衣而卧显得有些散乱的道装高髻,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毡车正中的中年,温言劝慰了一句后,这气质雍容的道姑在一声轻叹声里扭头道:“怡儿,去吩咐拿酒来”。
“是,观主”,小道姑起身向毡车门幕处走去时,口中犹自碎碎低声道:“定规矩的是你,破规矩的也是你,就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