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希斯低头看着手中的身份证,指尖微微颤抖。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锋利,从她衣服的缝隙间钻入,割裂着她的皮肤,但却无法让她从茫然的思绪中回神。
她的目光定格在身份证上,但焦距却游离在更遥远的地方,仿佛透过那薄薄的一张黑色卡片,她能看见自己在战场上的每一刀、每一滴血、每一次杀戮。她曾坚定地握着长矛和盾牌,如今却站在风中,迷失了方向。
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旗帜仿佛某种无声的宣告,提醒她,她已经回到了纳迦隆德。但现在,这片土地正在发生变化,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继续跟上这股浪潮。
不久前,她所在的部队返回了纳迦隆德。又了过几天,她和所有士兵一样,领到了新的身份证件,这是他们在新秩序下身份的象征。
那一刻,她以为一切都将变得更好,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昨天,一队黑守卫和一群穿着奇怪服饰的官员出现在了她所在的军营,宣读着命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政策。
站在最前方的官员带着些许学者的气质,与杜鲁奇社会显得格格不入,但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嘀嘀咕噜地讲了许多,而瓦希斯只听懂了其中的几个关键点:考核、晋升、艾德雷泽之剑、中庭、百夫长。
百夫长!
这个词犹如吹响的号角般在她心中震颤,曾经遥不可及的军官阶级,如今竟然近在咫尺。
仁慈且慷慨的巫王之手履行了承诺,给予平民士兵向上攀登的机会,让那些在战场上挥洒血汗的人能够突破那道横亘在他们头顶的壁垒。
身旁的士兵们无不振奋激动,庆祝着这一机会的到来,她也不例外,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戴上象征权威的头盔,指挥着战场上的军队。
当黑守卫和官员离开后,她做了一天的准备。她就像其他士兵以为的那样,晋升考核的核心一定是武技,一定是在训练场上与其他士兵比试,在刀光剑影中一决胜负。今天清晨,她还早早起来,特意加练了一遍,确保自己的身体状态达到最佳。
但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沉重的打击。
当她来到考核现场时,她看见的不是训练场,而是一座帐篷。
没有摆放整齐的刀剑,没有等待挑战的对手,只有一顶沉稳低矮的帐篷,一张桌子,和坐在桌子后方的几名考官。
当她走进帐篷时,尽管室内明亮温暖,但那几道审视的目光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让她不自觉地挺直背脊。随后她被指引坐到帐篷中央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当坐上的那一刻,那种感觉像是站在刀锋上的临界点。
“考核即将开始。”坐在最中央的考官开口,声音冷淡且不带任何情绪,“请在限定时间内回答问题。”
“你统领100名士兵驻守一座木制要塞,城墙南北两侧各有1处弱点。假如敌军主攻方向不明,你需分配兵力:北墙驻守40人,南墙驻防40人,剩余20人作为预备队。”
“问:预备队为何必须保留?”
她愣住了,她的思维瞬间凝滞,脑海一片空白,问题的含义在她耳边回荡,但她的大脑却像是生锈了一样,迟迟无法做出反应。
直到桌面上的沙漏被翻转,细碎的沙砾开始无情地滑落。时间的流逝像是锋利的刀刃,在她的神经上不断拉扯,她的心脏剧烈跳动,汗水沿着脖颈滑下。
她慌了,她本能地想拔出武器,但这里没有武器,没有战场,没有敌人,只有眼前的考官和那不断流逝的时间。
但就在这时,战场上的经验涌上心头,军队生涯的本能拽住了她,提醒她,她在军队中服役了近百年,她不是新兵!她不懂布防,但她知道预备队的作用!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她所在的小队不止一次担任预备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预备队……”她缓缓开口,回忆着战斗时的情景,“对……突发缺口的偷袭……起到遏制作用?”
“你确定?”考官面无表情地看着瓦希斯,语气依旧冷漠。
瓦希斯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握在掌心里的身份证有了变形的趋势,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她试图回忆过去的战斗经历,回忆她在无数次战斗中面对的情况。
“我……确定!”她不能退缩,不能犹豫,不能让自己显得不自信。她咬紧牙关,抬起头,坚定地回答。
考官没有再追问,而是缓缓伸手,将仍在流淌沙砾的沙漏挪到一旁。
瓦希斯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心中浮现出一丝侥幸,她知道,自己答对了这道问题。
然而,还未等她喘口气,新的问题便随之而来。
“距敌军总攻仅剩一个小时,你发现防御工事未完成,半数士兵仍在吃饭,敌方先锋已进入视野。用不超过三个指令完成备战,并说明理由。”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瓦希斯的瞳孔微微缩紧,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她的喉咙开始发干,身体本能地绷紧,像是战斗前的紧张反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士兵,不是百夫长。
她就是不知道『超纲』这个词,如果她知道,她非常想问出来。她只是名士兵,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她的职责是服从,是执行命令,而不是制定战术指令。她知道如何握紧长矛,如何与盾阵协同进攻,如何在敌军的冲锋下稳如磐石,但现在,这些战场经验并不能帮助她。
她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但她最终还是将疑问咽了下去,她在军队中服役太久了,质疑在军队中是一种蔑视权威的表现,是对上位者的挑战,是会招到严厉惩罚的,尽管眼前的几名考核者看着很友善,但她能感觉到,这几位非常的不好惹,可能当她出来后,等待她的不会是回答,而是冲进帐篷内的士兵。
她不会。
她茫然地看着考官,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桌上的沙漏,看着金黄的沙砾无情地滑落,时间像是带着某种残忍的倒计时,每一粒落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头。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我……”她嘴唇微微颤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试图寻找答案,但所有的思绪都混成了一团,她只能不断吞咽口水,胸膛剧烈起伏着,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她的右手仍然紧握着身份证,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最终,沙漏中的最后一粒沙悄然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考官淡淡地抬起头,语气依旧平静而公正,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很抱歉,你没有通过,你可以离开了。”
“我……”
瓦希斯的喉咙一紧,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语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是一具生锈的傀儡,她的脑袋已经完全混乱了,甚至有一瞬间的愚蠢想法:是不是自己刚才听错了?自己还有机会?但当她环视四周,看到考官们平静的神色,看到门口站着的士兵,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被淘汰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她怎么会失败?她明明上过战场,明明杀过人,明明冲锋过,明明熬过那么多生死交锋,为什么……为什么会被一个问题考核淘汰?!
她接受不了这种结果,接受不了这种失败,她宁可在武技考核中死在其他士兵的刀剑下,但现实是没有刀剑,只有问题。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她的眼神依旧充满不甘,但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转过身,迈步离开帐篷,失落地走向自己所在的营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那依旧排着长队的士兵们。
她不想再看,不想再听。
她失败了,这就是事实。
走到一半,她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着手中的身份证。过了很久,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片始终笼罩着纳迦罗斯的铅灰色天空。
“暗夜之母啊!该死的!”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愤怒。这一刻,她的情绪终于失控了,猛地抬手,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响亮,脸颊顿时泛起红痕。
但这不够。
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像是被烈火灼烧,又狠狠地扇了自己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她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的难得,她怎么能失败?怎么能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她竟然连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泪水混杂着寒风刺入她的眼睛,但她不在乎,她的脸已经被自己扇得通红,手掌麻木,却依旧无法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她低着头,眼神落在自己紧握的身份证上,黑色的卡片承载着她的身份,她的军旅生涯,她的服役年限,她曾引以为傲的一切。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在心中翻腾,她的手颤抖着,猛然间,她狠狠地扬起手,想要把身份证狠狠摔在地上。
可就在即将脱手的那一刻,她停住了,她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死死地捏着身份证,青筋暴起。
不行。
她的理智像是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疯狂地警告她:这里是军营,没人会惯着你闹脾气。这里是纳迦隆德,是冷酷无情的纳迦罗斯,她不能让自己失态,不能让自己在失败之后,再犯下致命的错误。
她的手指微微松开,缓缓地将身份证收回了凯坦的内袋里。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指尖紧紧扣着凯坦的边缘,又缓缓地从中掏出身份证,再次看了一眼。
她的身份还是士兵,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
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她的未来在哪里?她还要继续战斗吗?
她的手缓缓地放下,握紧身份证,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迈步离开。
晚饭是无味的,一群失意者僵硬地坐在那里,没有打趣,也没有那些令人厌倦却熟悉的吹嘘声。他们咀嚼着口中干涩的食物,仿佛这只是例行公事,而不是果腹的进食。
瓦希斯盯着手中的面包,却迟迟没有咬下去。她的味觉似乎麻木了,或者说,从走出帐篷的那一刻,她的整个身心都已经脱离了现实。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所在的百人队里少了两个人。
夜幕降临,军营像是被死寂笼罩,营房里偶尔传来低声的交谈,但那不再是熟悉的抱怨与笑骂,而是压抑而沉重的低语,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剖析他们的失败。
他们失败了,意味着他们不够聪明,不够强大,不够符合新的时代。
瓦希斯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臂弯之中。但她的尖耳微微颤动,始终竖起,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考官们的问题是不同的,士兵们的失败原因也各不相同,有人思维太过死板,有人缺乏战术直觉,有人无法精准地分析战场资源……这些考核不仅仅是单纯的军事测试,而是在挖掘他们的战略思维、心理素质、资源管理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所在的营房少了一名同伴,如果没错的话,她再也见不到了,即使见到,也是物是人非。
羡慕、嫉妒、痛苦,她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眶发热,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百夫长,不仅仅是一个军衔,还代表着很多。而她,瓦希斯,仅仅是一名恐惧矛手,擅长杀戮,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会。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拳头缓缓握紧,她终于意识到,她与真正的指挥者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百年军旅生涯,在新时代的浪潮中一步登天,成为一名指挥者,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不懂战术,不懂部署,不懂如何指挥百人队,她只是擅长杀戮,她的双手触碰过血,但从未触碰过战争的全貌。
她从未思考过『为什么』,为什么要进攻?为什么要撤退?
她失败了,失败得彻彻底底。
她还能做什么?
退役?
她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如果离开军队,她又能靠什么生存?她的家人早已不在了,不然她也不会从军。她不会经商,不懂管理,甚至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索维林。种地?她的双手从未触碰过泥土,只有战场上的血与铁。
继续待在军队里呢?
她可以继续战斗,继续学习知识,继续攀登军功阶梯,或许有一天,凭借战功晋升成为军官?
但她犹豫了。
她真的想要一辈子都活在杀戮之中吗?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过去,杜鲁奇的世界没有选择,只有服从与攀爬,强者吞噬弱者,失败者被遗弃。
然而,时代变了。
这个可怕的新时代,带来了无数的变革,给了她机会,也无情地将她摔落在地。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安稳,噩梦在脑海中翻涌,血与战场交织,曾经倒下的敌人,自己刺穿过的尸体,割开的血肉,曾经的荣耀,曾经的痛苦……一切都缠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