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当年的一念之仁,拖累了你。”药园间的竹屋榻上,云里雾抚膝叹气,看着依靠在榻上的长子云怀之,心中是五味杂陈:“你性情随我,本该做个潇洒自在的闲云野鹤,父亲却让你困在了邺康的朝堂风云。若是当年”
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云怀之,此时却面色苍白地倚靠在高高的枕垫之上,看着眼前两鬓抽出白丝的云里雾,怀之微微一笑:“我们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歌儿,更是为了云府上下。李宗不除,我担心他手上会有对我们不利的东西,宁可错杀,将来也不能让他轻易张嘴。更何况他这次,已然动了怀之的底线。”
被怀之这么一说,云里雾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歌儿的身世,除了我与你母亲,就只有你知晓一二便是我与你母亲,也并不大确信,李宗手里难道真会有什么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线索”
“这一点,我也不能肯定。”怀之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说话说得久了,竟又一阵阵压抑不住地低咳起来,惊得云里雾连忙将怀之亲自所制的药丸倒出一颗塞进怀之的嘴里,半晌,怀之的气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缓缓道:“李宗竟然能查出当年赵太傅收留了西梁萧皇后身边的兰芝姑姑,并将兰芝姑姑送进了宫,这样重要的线索,隐而不发,偏偏在这时候有所动作,我不得不怀疑,他手上是否还有别的线索,知道如今那位现世的西梁公主是李代桃僵,真正的西梁公主,尚隐于世。”
“你是怀疑”
怀之点头:“当年父亲你与母亲将歌儿抱回来的事,北周上下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就是明之对歌儿的身世亦是一无所知,但李宗却知道歌儿并非父亲与母亲所出,企图借着食髓蛊一事,置我们云府于死地,更把歌儿推到了西梁公主这个位置我担心他这样下去,即便是误打误撞也好,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可就算歌儿并非我与你母亲亲生,此事便是明之都不知晓,外人如何得知”此时反倒是云里雾的面色难看得很,竟比此时身子虚弱的怀之还要难看一些,他一直以来,只觉得李宗在朝堂之上与他针锋相对,这次耍了这么多花招,无非是因为朝歌即将及笄册封为后,而做外外戚的云府让他感到了威胁,却一直没有想到,这事情竟这般严峻。
“歌儿的年纪与当年一出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西梁公主相仿,当年也的确不曾有人见到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歌儿,李宗为人奸邪,最善隐忍,我不知他是误打误撞,还是果真另有筹码。”怀之的反应则比云里雾看上去要平静许多,依旧那样云淡风轻:“但父亲自己想必也早有怀疑当年歌儿是如何出现在您面前的歌儿的命格何其尊贵,父亲想必早就心里有数,否则这么多年来,您和母亲也不会宁可歌儿嫁个寻常人家,也不愿她卷入皇权中心。但如今歌儿已注定是北周的皇后,我们能做的,唯有尽力护歌儿周全,而不管李宗知道得多或少,我都要让他永远没有机会开口,否则歌儿的身世若追查起来,不管结局是什么,对歌儿和我们一家而言,都会是灭顶之灾。”
“但你的身子”云里雾心情沉重地看着如今的云怀之,方才怀之甚至险些不能自控,在长公主卫芙面前露出马脚来,他的身子状况,显然越来越严重了
怀之淡淡一笑,安慰道:“父亲,六年前我操纵梁州的那场瘟疫,已让我的身子备受反噬,千疮百孔,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到哪一日,只知如今多活一日都是赚的。如今我不过是故技重施,情况并不会比以往更糟,如此一想,反倒是父亲多虑了。”
“怀之”
云里雾还想再说些什么,云怀之却是猛然一咳,竟咳出一团污血,染了翩翩白袍,云里雾心里清楚得很,那里是不会比以往更糟,分明是糟糕透了怀之云游四方,医术卓绝,便是过去的那么多年,怀之也能在这药园之中制出能令自己的身子不至于衰败的药物,可如今这药物竟也对他无用了,还说是他多虑了
“你母亲若是知道了你如今这幅模样该如何是好为父还是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我自己就是大夫,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怀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此时他疲惫得很,连多说一句话都疲惫,如今云里雾在此,也不过是徒然,反倒惹人忧心,怀之轻叹了口气,劝道:“父亲先回前厅接待客人吧,生辰宴大约也快开始了,你我去了这么久,迟迟不归,明之一人恐怕应付不来,今日是歌儿的生辰,父亲与我这个做大哥的都不在,小丫头若问起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里雾也知道此时更有紧要的事,朝歌生辰宴席即将开始了,此时宾客也陆陆续续都到了,怀之一人不在倒好说,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在场,反倒惹人疑虑,迟疑了片刻,云里雾嘱咐了怀之几句,安顿了怀之歇下,便起身要出这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