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还能如何
面对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么心机手段,都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关系到青吟仙师用最坦白的态度,获得一个未知的结果,比窝窝囊囊、任人摆布,至少还多了一点儿可以称道的“勇气”。
青吟仙师,她会赞赏我的做法吗
钟隐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又笑了起来,笑容非常温和。
“你能将这话说出来,我很高兴不错,我是为了她”
就算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但亲耳听钟隐说出来,还是让李珣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呆呆地听下去。
“当她把你带到青烟障时,我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我装作不知韦不凡在你身上下的战书,也不管你体内已有了鬼先生的传承,甚至也不理会你这人究竟善恶几何,会对宗门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只是答应她,要你按着她心意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纵使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可他们所说的,毕竟是惊世骇俗,有违伦理之事。李珣将这话说开了,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勇气。
此时他努力想保持刚刚的心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的心跳、气血、甚至于毛孔的开闭,都处在一个十分紊乱的状态,这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如果我知道,又怎会在让她在这峰上困守千年”钟隐唇边露出一丝凄冷的弧度,这是李珣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我永远只能估摸到她心中一角,而我要做的,便是将这一角的问题解决掉,仅此而已。”
这话中有不甘,有怨恚
李珣不敢妄自揣测,他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努力地吸气以稳定心跳,嘴巴开合,手指指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隐又看了他一眼,李珣觉得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可是这话题偏偏就偏移了他想要的。
“从记事起,我便与师妹处在一块儿,她要我做事,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也从来没有让她不满意过。但终究,我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明白”
李珣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脉络,但远称不上清晰。
钟隐也不解释,继续道:“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违逆她的事情。当年在无回境
“嘿,恩师尚在世间,认为师妹之事,乃是奇耻大辱,命我立下誓言,要我在世一日,不许师妹下坐忘峰半步。便从那一日起,我再未见过师妹一面”
如果李珣如一般人那样,自以为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此时听来,必会一头雾水。
而现在,他结合自己的经历,便很清楚其中的概略。
只是,出于某种心态,他不愿细想下去,只是垂着头,感受着钟隐难得的心绪坦白。
恍惚中,他忽然觉得,钟隐与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这些相似点,都围绕着青吟,生发于斯。
或者,这是同病相怜
他抬头看钟隐的脸,越发地觉得那上面的神情,仿佛是自己脸上的倒影,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以及其后悠远不尽的滋味。
钟隐似乎没有感觉到李珣复杂的目光,但他确实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要你上来吗”
李珣只能摇头。
钟隐微微一笑:“因为我要在这段时间,看到不,感觉到最多的她的快乐。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涩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实”
“古志玄曾经来看过她。”钟隐打断他的话。
“什么”
钟隐似乎没有听到李珣的惊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当时,我就站在竹林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古志玄的脸,我不觉得,在她和古志玄说话时,比和你说话时更快乐
“其实她有时候也挺单纯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可李珣却能听出来,所以,他的脸整个的滚烫起来。
钟隐看着他的表情,忽又叹息了一声:“然而,你却和我不同”
李珣茫然看他,却听钟隐道──
“我可以从她的快乐中得到快乐,你却必须从自己的心中得到如果她的快乐没有符合你的标准,你又会怎样呢”
李珣怎会听不出钟隐的话意他涨红了脸,粗着脖子想分辩几句,忽地看到钟隐眼中倏然灼灼闪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虚,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么一窒,他心中便翻涌起比刚刚更激烈十倍的情绪。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置疑他对青吟的感情,就算这个人是钟隐也一样所以,他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钟隐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顾青吟的任务交给你。其它一切都没问题,只有这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点我希望你能让我安心”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
李珣看着他的手掌展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同样伸出一只手掌。
这是通玄界最严肃的立誓形式,李珣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在脑中寻找一些最有诚意,也最具效力的话语,组成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真诚的誓言。
李珣朗声道:“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这是个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这话出口之前,他脑子里闪动的绝对不是这个念头。
但在和钟隐手掌贴合的刹那,这话便脱口而出,玄妙至极。
钟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收回了手,轻声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还在等你呢”
李珣心中一热,但看到钟隐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看着钟隐即将隐没不见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来:“青吟仙师她也知道我的事吗”
钟隐没有实时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际,李珣耳中传回了答案:“我不认为她有和我一样的眼力某些时候,她是很单纯的”
这是钟隐第二次说到青吟的“单纯”。
李珣难以理解。
深夜的风打在脸上,刀一样凌厉,李珣御着剑,在群峰之间几个转折,小心翼翼地落在这个千万年积雪不化的冰峰上。
这里距止观峰有五十余里,距观天峰的直线距离则只有七、八里。
观天峰就是钟隐选择的飞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