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澄澈清朗,温柔地照拂大地,空气中再也没有带着血腥的诡异味道,更没有那种妖魔四伏,背心发凉的阴魅感觉。
刘先生抱着曹向南的尸体,久久地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一阵夜风吹过,满园梅花,瞬间凋零,从枝头齐齐落下,残瓣零蕊随风卷成漫天花雨,飘然落地
“懋华金控大中国区ceo曹向南先生遗体告别及追思仪式,于本月三十日在市南郊殡仪馆青松厅举行,凡生前好友欲至吊唁者请于当日前往,特此讣告。”
岳青莲缩在沙发里,目光盯着报纸上这一个小豆腐块看了足有一个小时。
对外宣称的死因,曹向南是在二十八号夜晚驱车前往刘家庄园度周末的时候,遭遇车祸身亡。
关于后事料理,高彤传来的消息,曹向南早年因为要从美国返回大陆的决定和妻子产生了分歧,协议离婚,把妻子儿子都留在了大洋彼岸,这十几二十年下来,从无联系,导致通讯薄里都找不到联系方式,到现在懋华美国总公司的人还在社会福利局一个州一个州地查档案。
曹总的大哥,曹向东,现居北京,听到弟弟的死讯就当场心脏病发作晕倒,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家属忙得不可开交,更加不可能来这边料理丧事。
曹总的二姐,曹向西,现居香港,和弟弟感情极为不好,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只听了第一句话就突然变成泼妇状暴跳如雷,大骂死得好死得好早死早解脱,把前去报丧的公关部人员给赶出了家门。
所以曹总的一应身后事都是公司负责,秦明川亲自过问,高彤辅助。
想来想去,她下定了决心,吁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爬下来,对孟妮可说了句:“我出去一趟。”
孟妮可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晚了点吧”
现在已经是三十日下午五点半,今天是周末大堵车,开车到南郊殡仪馆,起码是晚上八点了。
“晚点好,别碰上人,免得尴尬。”岳青莲走进卧室去翻深色衣服,小麒麟皱着小眉头,不解地问:“据宗主的说法,死掉的是坏人,是要屡次三番,取你性命的,为何还要去吊唁”
岳青莲关上衣柜门,轻声说:“我也知道他是要我的命,但无论如何,撇开最后的这件事,曹总一直是一个好上司,好boss,别的地方他没有对不起我的。现在他死了,我怎么也要去行个礼。”
“青莲,你总是这样,无论他之前是怎么样的好boss,但最后他是真个要你的命,不是阴差阳错有人入魔你又这么神勇,现在的你已经在刘家庄园地下养梅花了,你还去拜他,要我说,这篇揭过去,谁也不提,已经是对他不错了。”孟妮可语重心长地说。
岳青莲不响,转身换衣服,一边系着大衣扣子一边说:“妮可,我得去,不然我心里放不下。”
“那好吧,人死如灯灭,要和死人计较的确也有点过分了。”孟妮可从衣架上拿下围巾递给她,“自己小心点儿,殡仪馆那种地方,邪气,会有鬼喔”
岳青莲笑了笑:“那我就顺便捉几个鬼回来,给你打工。”
95、追思
南郊殡仪馆周围遍栽苍松翠柏,风景很美,只是来的人,基本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岳青莲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节能路灯苍白明亮,照着停车场上零零星星几辆车,看门的保安用非常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夜晚孤身来吊唁的大胆姑娘,给她开停车单的时候,手都有点哆嗦。
青松厅从门口到里面两侧摆满了花圈,落款基本都是某公司某企业,看起来虽然热闹,却总有一种身后无人的凄凉,灵堂正中挂着曹向南的大幅遗像,上面的他神采飞扬英俊潇洒,足可以去做财经杂志的封面照,发篇专访谈笑间指点金融风云,谁也不会想到本尊此刻静静地躺在遗像下的追思棺里,面容安详,身上覆满了白色菊花。
秦明川背对着门口站在遗像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他之外,厅里空无一人,想来白天这里是非常忙碌熙攘的,公司同事,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各路神仙纷纷登场,神态肃穆地鞠个躬,行个礼,挂着庄严的神色要例行和家属握手说节哀的时候发现少了这么一个环节,正好还乐得省事真正为曹向南悲伤的,会是谁呢
听到她的脚步声,秦明川头都不回地说:“小岳,你来了。”
岳青莲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天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下去的脸庞,低声说:“曹总是个好boss,令我得益匪浅,虽然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怎么也该来给他鞠个躬,送送他。”
“是啊”秦明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总是记得别人的好”
岳青莲不说话了,走到前面,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退回到秦明川身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秦明川对曹向南的感情,除了并无暧昧之外,和自己对秦明川的感情毫无二致,那是他的老师,他的兄长,一直领着他,教导他,帮助他的人此刻死了,冰冷地躺在棺材里。
鼻子里闻到一股呛鼻的酒气,地上还有玻璃碎片,难道秦明川喝酒了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秦明川解释说:“刚才博纳基金的卫总来过了,一进门就大骂曹总不守信用,说好了退休之后一起去安大略湖钓鱼的,现在他只能一个人去了。还带了一瓶威士忌,自己喝了一半,剩下的连瓶带酒砸了一地,要不是被他的大秘死活拽着走了,搞不好现在还闹呢。”
他仰起脸,看着曹向南的遗像,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卫总不知道,其实曹总根本没那个打算,两年前他要回美国总公司的事定下来之后,有一次喝醉了,他挺兴奋地跟我说,他前妻这二十年都没再嫁,这次回去,他加一把劲,没准还有希望破镜重圆。”
岳青莲不说话,在这种时候,只要听着就好了。
“曹总很惦记他儿子,每次去美国公干的时候,都会特地抽出半天时间,开车去儿子的学校外面,等着看他下课,有时候还会跟到家,停在街边,就这么看着房子,一等就是一天,希望他儿子出来玩的时候不会错过,每每自嘲说像个跟踪狂的怪叔叔一样。”
他不笑了,落寞地低下头:“那小子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二十年没见面,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他爸爸长什么样子。”
厅里一片寂静,现在丧事新办,连灵前的蜡烛都改了电灯,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香烛纸马,烧纸锡箔,岳青莲觉得还不如现在有个火盆让她慢慢地烧纸,也好过这么安静。
“我是个孤儿,当年家乡遭灾,父母都死了,是曹总把我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学生,其实刨出来的时候我就只剩下一口气,医生说没救了,是他抱着我到老爷子面前求来了一颗丹药,才救活了我这条小命,如果他没有发现我,或者是发现了我但顾不上救,又或者是听了医生的话我都不会活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次我胸口的骨头全断了,扎进了肺里,心脉损伤,老爷子说,这样的体质,修真是不可能了,家族不养废人,等我伤好了,还是送回当地的孤儿院当个普通人吧。曹总舍不得,说跟我有缘,硬是留了下来,后来就一路跟着他这么走,在家族里长大,上学,出国,回来加入公司有人开玩笑说曹总简直就把我当儿子曹总有时候默认,有时候就挺得意地笑,说我有儿子,在美国呢。”
他奇怪地看着岳青莲:“小岳,你怎么哭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方蓝色大手帕,秦明川温柔地递给岳青莲:“别难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