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胡乱冒出的鬍胡茬和泥污血痕,将他素来保养得颇好的仪容破坏殆尽。
面色灰败,原本横肉隆起的面颊瘦脱了形。逃亡生涯不过短短数日,普洛汉将军整个人已经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
「卡啷」一声,骑士有些粗鲁的动作令盆子在地面的石块上敲出不小的声响。骑士弯腰放下盆子的姿势,就像是喂狗般随手搁下东西,人便大咧咧走开,实在有失礼仪,神态也欠缺对官阶远高於他的将军应有的尊敬恭谨。不过普洛汉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些呆滞的眼光都放在面前的盆子上。端起盆子搅动着里头黑黑绿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将军回想起平日早已吃厌了的珍馐美味,不由现出苦涩的笑容。
虽然难以下嚥,要活命,就得吃下去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普洛汉强忍噁心把那绿糊往嘴里送。吃了两口,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怆淒凉之感。
在出征黑旗军领地之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沦落成这般境地呢
非但所率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黑旗军的人追赶,连性命都有危险。仓皇逃回国内,原以为算是能保住命了,谁知道那队追兵的少年领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竟毫不放松地追到拉夏来
普洛汉原本打算回国后立刻与留守拉夏国内的军方会合,自然无需再害怕那区区数百人的追兵。但在付诸行动前,另一种忧虑拖住了他的脚步。在获悉黑旗军趁胜追击反攻拉夏后,这种忧虑更扩大成了恐惧。
这次国王交给他统领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拉夏最主要的战力。八万人在自己手上被敌人完全击溃,便等於是毁掉了拉夏的羽翼爪牙,令拉夏从侵略者一下子沦落成为任人鱼肉的弱国。
黑旗军的报复,更令拉夏立刻面临了亡国的危机
这么重大的战败责任,自己身为统军将帅,就算国王陛下原先再怎么宠信自己,也不可能回避得了。
一旦自己在拉夏军方面前出现,恐怕比落到黑旗军的手中死得还更快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普洛汉发现自己就算已是身处自己的国家,也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得不沦为流寇,专走些僻静少人的路子,像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因为不能进城採购补给,他们身上虽然有钱也买不到多少需要的东西,这些天来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狼狈。从黑旗军领地上逃回国内时,仓促之间没法挟带太多粮食。随身的乾粮吃得差不多后,这一两天他们都是靠着这野菜树根之类的东西,和着剩下的一点乾粮煮成的麵糊勉强充飢
生活水准低落尚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眼中看不到有希望的出路。
曾经高高在上,站立於王国中大多数人之上的位置的他们,难道今后就这样作为毫无前途的流寇了此一生
摆在眼前的路怎么看都是黯淡无光,谁还会有心思去遵循礼仪,对因为无能而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将军大人摆什么好脸色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跟随着普洛汉的最后这一群骑士对他的态度也日益无礼起来。而他们现在已是普洛汉最后的倚靠,他对此也只有忍耐下来。
含入一口绿糊,野菜生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普洛汉难受地皱起眉。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胡乱将盆里的东西都灌下肚。不能指望有谁会替自己收拾,将军起身去附近溪边清洗碗盘。快走到山溪边上时,隐约的交谈声被风儿吹送到他的耳畔。
「见鬼这鬼玩意儿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这个总比饿死的好。」另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安抚暴躁起来的同伴。
长时间来危机重重的生活,让普洛汉变得多疑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向声音来处靠近。
「唉过去我们要吃什么好的没有」第一个人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落得非得跟着将军在这里受这份罪还有还有受那种恐怖滋味的折磨再折腾不了几次,就算不死,我恐怕也得发疯了」
提到恐怖,另一个人似乎也被勾起了很不好的感觉,静了一会儿才颓然道:「谁叫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呢这次战败虽然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是将军,但我们身为军中最高等级的骑士团,在战败时不但没有奋力反击,还几次丢下其他被困的队伍独自逃离,后来更让一般士兵替我们挡住黑旗军,自己临阵脱逃」
「喂,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说得那么白吧」
「唉,反正都已经是事实,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上次探听到的消息,陆陆续续逃回拉夏的残兵有一两万人,这些事早已经被他们传到沸沸扬扬,全国皆知了。就算说这是在将军的命令下做的,我们也还是逃脱不了刑罚」
「是啊虽然跟着将军也没什么搞头,但如果我们离队被人发现,大概马上就会被送去受军法惩处吧」
正因为他们过去是备受王国眷宠礼遇的骑士,做出这些与骑士道德完全背道而驰的行为,便必然会招来最严厉的惩戒。
而且他们之中多数人过去是高高在上,有不少民众认得他们,又没有多少谋生技能,仓促间要想改头换面,藏身民间逃脱罪责,也是不大可能的事。眼下也只有继续跟着将军混下去了。
显然是在为这无望的前途而烦恼,那两个骑士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一人哀声叹道:「可这样的日子也太难熬了,我简直一天都没法再忍耐下去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得过这样毫无生趣的日子,我有时还真忍不住想乾脆去自首好了,一了百了,也落得个痛快省事」
「唉,别冲动。或许再熬一阵,会出现什么转机呢」不过听口气,劝慰的这人自己也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在旁边听了这一阵,普洛汉的神色越来越阴沉。
手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原也能猜到个大概。而从听到的这些话语来看,骑士团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累积得越来越深,人心也越来越不稳定。
虽然他们应该不敢脱队逃走,但如果情况持续太久没有新的变化,浮动的人心难保不会演变出什么更棘手的事态
「这些都还算是远的事,先别想那么多了,」劝慰的人似乎想转换话题:「现在更要命的是纠缠我们不放的追兵。那些傢伙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已经被他们杀了,别的事也不用」
忽然间从小树林外围传来尖锐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里头谈话的人,外头偷听的人,同时面色惊惶地站直身来。
「黑旗军的人」
「那些傢伙又向我们这里靠近了」
负责瞭望的人大声示警,将警讯传给在林中休息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