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韩秀才为什么一得知闺女在京城找了个“门当户对”的乘龙快婿之后就立即启程北行北京了。老头是想亲眼看看,这个“门当户对”的未来女婿到底是何等样人,到底有多少家财,老头穷了一辈子,不想再在乡下啃那几亩薄田,而且满清倒台之后,这廪食也没有了着落,所以啊,这闺女可不能跟着穷小子吃苦。
韩秀才是前天下午到的北京,一到北京,老头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座四合院就是那位未来的女婿买下来赠与翠旖的,那地契老头也亲眼看过了,还拿着地契去了一趟民政所,这一打听,得知这座四合院现在的价钱已经涨到了银元两万元,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这话老头信,因为就在他打听四合院能卖多少钱的时候,那民政所里就扑过去几个地产掮客。围着老头问东问西,那架势,与其说是“买”,不如说是想抢,最后韩秀才是跟着儿子一起落荒而逃的,当然,那地契被老头紧紧的揣在袖子里,回去之后,立刻找铁匠打了口小洋铁皮箱,将地契放在箱里,然后在四合院里找了个角落挖了个坑,将铁皮箱裹上几层油布埋妥当了,这才长嘘口气。
看起来闺女在信里说得不错,这位韩家的未来女婿确实“门当户对”,富豪家的公子配秀才家的千金小姐,这门亲事老头已有些舍不得推掉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亲眼瞧瞧这位未来的女婿长什么模样,丑一点不要紧,只要别缺胳膊少腿就行,好歹老丈人也是秀才,这秀才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谁想娶就娶得着的。
所以,从昨天开始,老头没事就坐在堂屋门廊前,儿子拉着他去逛京城他也不肯去,借口晒太阳,实际上就是守在这里,看看媒人什么时候过来,闺女说过,媒人过两天就到。那么老头也就堵在堂屋前,等媒人来了之后,先数落几句,毕竟,一个女孩子家一声不吭的在外头找了位称心如意的夫君,这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自家闺女的脾气韩秀才知道,也舍不得责骂,那么,只好找旁人撒气了,这个上门提亲的媒人就是最好的发泄对象,老头这是打算来个敲山震虎了。
今日一大早起来,翠旖就出了门,回来之后就告诉老头,媒人今日就会上门,结果老头从一早开始就坐在堂屋前,而且也命令儿子在一边陪侍,两人手里都拿着书,一本是女训,一本是历书,前一本是用来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教训闺女的,后一本则是用来与媒人商议这嫁娶的吉日的,这规矩就是规矩。秀才最讲究的就这个礼法。
本来,韩秀才也命令闺女就等在身后的堂屋里,哪里也不能去,但是当花园胡同里传来骑兵的奔驰以及军队的口令声之后,翠旖姑娘就脸皮一红,逃出堂屋,躲去闺房了,韩秀才叫了几句,也没见人应声,于是老头知道,这媒人怕是过来了。
老头不傻。透过那院门的门缝,看见一帮军人在胡同里聚集,再联想到闺女的举动,老头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位未来的女婿是位军官,而且瞧这架势,那官阶只怕还不低。
原来闺女找了个军官做夫君,这秀才是文,军官是武,如此一来,岂非是文武兼备这一下,老头乐了,不过随即又开始担心起来,因为这军官要打仗,现在时局也不怎么太平,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这未来的女婿被打死了,那么,闺女岂非是要吃亏就算打不死,万一被那洋炮炸个缺胳膊少腿,那也是大大的不妙。
如此一来,老头顿时是心事重重,端坐回堂屋前的长凳上之后,这脸就一直垮着。
不过很快,老头的表情就由郁闷变为惊骇,因为那帮军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径直走进了天井,连门都不带敲的。
这有违礼法啊,老头当然是惊骇莫名。
更让老头惊骇的事情还在后头,那帮全副武装、手捧提亲礼的军人们走进天井之后就在两边列队站好,然后,一名穿着军装、一身风尘的青年军官大步走到韩秀才跟前,看了秀才一眼,然后向着秀才深深的一鞠躬,等他直起腰。便是一段大大咧咧、不讲礼法的自我介绍。
“韩先生,您好。巧儿以前给我看过您的照片,我认得您,所以,您不必惊讶。至于鄙人,学名赵北,字振华,现在是民国的大总统,而且,也即将成为韩先生的女婿,但是现在,我的身份既不是民国大总统,也不是韩家的女婿,我的身份现在是媒人,我是为了巧儿姑娘和赵振华先生的婚事登门造访的,希望韩先生能够同意这门亲事,为了赵振华先生和巧儿姑娘的终身幸福,请您务必答应这门亲事。如果韩先生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这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将在总统府举行,届时,国内外的佳宾将在现场证婚。”
对方的这段话里透露出三个意思:第一,这个人就是翠旖姑娘看中的夫君,而且,从他直接称呼翠旖小名来看,此人与翠旖的关系已是非常亲密;第二,这个人做事不拘小节,他竟然自兼媒人,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到韩家提亲;第三,这个人就是民国的现任大总统赵北,这已不能叫做“门当户对”了,这叫“攀高枝”,如果韩秀才答应这门亲事,那么以后,他韩某人就是国丈了,而那位同样表情的韩公子也摇身一变成了国舅爷,这韩家,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了。
如此一来,老头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实际上,对方一进天井他就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后来再听对方的自我介绍,老头顿时想起,没错,这人就是这民国的大总统,现在他的半身像已经挂得到处都是,就连北京大前门火车站也挂着这样的半身像,那幅半身像足有城门那么大,刚到京城的时候,着实让老头长了番见识。
“你你”
老头僵在长凳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手里拿着的那本女训竟然落在了脚边,但却浑然不觉,一时之间,这四合院的天井里竟是静得出奇,片刻之后,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嘎吱”声,却是那边姑娘的闺房房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了一道缝,一只秀美的黑眸正在门后好奇的打量那位做事古怪的“媒人”。
赵北扭头望向那间厢房,咧嘴一笑,冲着那门缝挤了挤眼,结果那门缝立刻就消失了,不过很快,那门缝又出现了,这一次,偷窥者换了只眼睛张望。
“咳咳”
跟着总统走进天井的民国陆军次长蔡锷见现场的气氛有些古怪,于是咳嗽两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韩先生,同意不同意这门亲事,您倒是点个头啊。”
站在蔡次长身边的蓝天蔚走上两步,在韩秀才耳边嚷嚷几句,这声音是不高也不低,正好可以使老头从惊骇中回过神。
“这个这个”
老头虽然回过神,可是这嘴巴却变得非常笨拙,倒是那位未来的国舅爷反应稍微快了一点,于是说了一句。
“巧儿这丫头,怎么如此不懂事什么事情都不跟家里头讲,平时捎信回去,也是不讲旁的事。早知道总统要过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摆下香案,跪迎门前的。”
韩公子说完这几句话,便一撩长袍下摆,看样子是想跪迎总统。
这下子,韩秀才也反应过来了,身子往下一落,腿弯一弯,眼看着就要跪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