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径进入回廊,青衣侍女合上了伞。青鸾道:“公主,您的衣服有些湿了,要不要换一件”
“无妨。”女子唇角勾出一抹微笑。顿了顿,又道,“皇上见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衣服。况且,我前日里给他布置的功课,他一项也没完成。我倒要看看他该怎么向我交代。”
青鸾抬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白衣女子瞥了她一眼,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想说什么说吧”。
“就是最近宫里有些传言,说公主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甚至想要”
“想要取而代之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女子不以为意地摆手。
青鸾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公主您不在乎,难保皇上会不在乎这几年军政要务都是您在处理,虽说是代司朝政,可总归名不正言不顺”。名不正,则言不顺女子倏地停住了脚步。
“青青,纵然我如今身居高位,可很多事情我依然力不从心。我能管得住悠悠之口,可人心终究是这个世上最难掌握的东西,尤其是变了色的人心。”她轻轻地叹气,慢慢往前走着。
光华夺目的东和皇宫在雨中静谧着,最中心的乾元宫是历任皇帝日常处理公务和休息之所,更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四角飞檐,琉璃瓦被雨水冲洗地甚是夺目。
穿过悠长的花廊,尽头处,便是章庆殿,皇帝的寝宫。女子的眸子沉了下来,深不见底。嘴角的弧度却更明显了。她抖了抖长袖,施然走进了宫内。
“宁嫣参见皇上”站在门口,女子向那珠帘后的明黄身影微微一躬。
“皇姐,你总算来了。朕已经等你老半天了。”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脸不高兴地从里面踱了出来,亲热地挽起宁嫣的手。“来来来,皇姐你看看朕今日新画的墨兰图。”
少年拉着女子走到了案边,让她坐在本该皇帝才能坐的位子上。脸上洋溢的笑容像是一个希望得到赞扬的孩子。
宁嫣微微笑,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凝神去看那一幅画。“兰,是四君子之一,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皇上这画呢,画力已有,画境不足。”
少年懊恼地垂头:“我就知道,在皇姐这儿一定过不了关。”
宁嫣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皇上今日宣我来,只是让我品画么前几日,我让段公公呈给你的几份奏折你可看了”
“皇姐,你别每次见到我就和我谈那些政务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对那些一向兴趣不大的。”少年不满地嘟着嘴,清俊的脸上满是落寞。
“兴趣你跟我说兴趣皇上,你已经不小了,该知道你肩上扛着怎样的责任,你对东和负有怎样的使命”宁嫣随手翻过摆在书案上的奏折,“这几本奏折是我筛选过的,包含了我东和数月以来的内政与外交。你便是随手翻阅也必定会晓得,现在的局势是多么紧张”。
少年急忙道:“皇姐,你别生气。这些奏章我马上便看。”
宁嫣叹了口气,缓缓道:“瑜儿,皇姐没有生气。自古守成便是不易,遗憾的是东和自元帝之后的历任皇帝都无心朝政。加之朝中还有一些奸佞小人苦心钻压要夺取帝位,东和国力早就大不如前。为官者,中饱私囊者多于兢兢业业者;为将者,骄奢淫逸者多于艰苦练兵者;为君者,沉迷酒色者多于励精图治者。六年前,我回朝之际,便已尽力为你排除异己,重整朝纲。可惜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终究收效甚微。瑜儿,你是皇帝,是我东和王朝的顶梁柱。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至少别让东和的子民失望”。
摇了摇头,她看着少年依旧稚嫩的眉眼,缓声道:“瑜儿,皇姐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为你的亲政铺路。但是一把伞若自己不撑起主心骨,别人怎么帮忙都没用。你终究要靠你自己的。”
郑瑜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皇姐,是不是我亲政了,你就会离开我”
宁嫣皱了皱眉头,道:“如果那时候你依然需要我,我会留下来。”她摸了摸他的头,突然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那时先皇新丧,东华宫的丧钟足足敲响了十二下。于瑾一党人却妄图篡改遗旨扶太子做傀儡皇帝,宫中一片混乱。她早早得到消息,带着兵符和沉羽三十万大军匆匆赶到京都,与于瑾的十万禁军三万京畿护军于安华门下对峙。
而他,被胁迫着立于城楼上。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的如同死人一般。宽大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她突然想起了凤鸣村和少时一起玩耍的伙伴。因战乱被迫分别的时候,他们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而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故人杳杳,了无音信。所以她从心底怜惜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的遗命。
“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收回思绪,宁嫣站起身欲离开。走到门口时才回身道:“今日便把我给你挑出来的奏章看一看,尤其是我用朱笔做的批注,过几会考考你。”
少年乖乖的点头,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却还是道:“段业替我送送皇姐。”
“长公主请”一位年老的太监从内殿快步走出,对宁嫣作揖,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精明之色。
“嗯。”宁嫣点头离开。
走到殿外时,却突然瞥见大殿屋檐下吊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洁白的花瓣上带有点点晶莹的水珠,葱绿的嫩叶在风中摇曳生姿。
“这便是皇上画的兰花么什么品种的”她随口一问。
段公公躬身回道:“这是今年新晋的素心兰花。长公主若想要可让内侍局送一盆过去”
“不必了,远看着的美好,离得近了反倒不新鲜了。”自嘲地笑了笑,“段公公,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皇上的事便请你多多上心了。”
紫袍的老太监慌忙下跪,道:“长公主,您这么说可是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的本分但请长公主放心。”
宁嫣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公公不必相送,我的侍女就在前面。”
走了几步又转身笑道:“雨天路滑,公公走时可要当心啊。”说罢颔首而去,气度浑然。白色的裙袂随着她的行走,划起一道道好看的弧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烟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