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来,响了2声喇叭,自动靠边停下让出路面。范东来按了声喇叭做为回答。等经过那辆车后,范东来解释道:“那是我们水利局的刘局长,前天带人上山去看水文,应该是刚回来。”
“你今天本来是去哪儿会不会让别人怀疑”托马斯有点担心的问。
范东来无所谓的摇摇头:“我今天负责去漠西乡检查春耕物资准备,只要星期一之前去一趟就行了。当县长的没人盯着你干活,全凭自觉。反正等一下那个畜牧基地是我的重点项目,谁都知道我只要有空就会往那边跑。”
托马斯想起一件事情:“畜牧基地有没有别的外国专家德州佬口音我还能学一点,说道畜牧专业我可是一点也不懂。”
范东来用带点陕西口音,但很流利的英语说道“有两个犹太人专家是西域省的合作伙伴派过来常驻的,他们只是畜牧专家。关于肉质的事情等一下你只提问,不发表意见。就问三个问题:牛的大便怎么样牛的饮用水的酸碱度怎么样牛的活动方式和活动量是怎么样的三个问题来回问就行了。”
“就三个问题”托马斯惊诧的问道。
“你是被请来解决肉质问题的。”范东来愉快的说道:“我们在这育肥的肉牛去年年底肉质不合格,别说袒罗斯肉牛的要求,就连安格斯肉牛的标准都没达到。后来想了很多办法,结果上个月宰杀的肉牛质量已经达到了安格斯肉牛的标准,可离真正在西域省高山牧场育肥的袒罗斯肉牛还差着不止一点,不过已经可以按安格斯的价格向上海发货了。你今天有口福了,早上刚宰杀了一头牛,鉴定肉质,中午你可以尝尝。”
“能达到安格斯肉牛的标准也算不错了啊牛扒我倒是没少吃。”托马斯老老实实的问道。
“袒罗斯肉牛在上海高档西餐馆里一盎司的价格比安格斯肉牛高30,这个钱要是赚不到就太可惜了。”范县长咂吧着嘴说道:“不过这几天专家们研究了一下,从粪便化验的结果看,初步怀疑肉质上不去是和水质的酸碱度有关。也有专家说是我们饲养时牛的活动量和活动方式有关反正最终能找到答案的。今天你就装一下样子吧,不用给答案。”
“那除了给发展现代畜牧业打点基础,你还想做什么呢”闲着也是闲着,托马斯正好满足一下自己对中国内地农村的了解。
“修水库。”范县长简短的回答到。从反光镜里看到后座的托马斯露出惊诧的表情,范东来立刻明白客人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于是他苦笑的说道:“没错,当初我是为了反对修水库上台的。可这三年干下来,我真的发现还得修水库。乾县有100多万亩的可耕地,是农业大县,可乾县缺水,地表水时间分布很不平衡。八百里秦川,我们乾县经常被人叫干县,唯一的办法就是修水库。可修水库这事,县议会讨论了几次也没通过。大伙都被我的前任折腾伤了,修水库就得各乡出钱、出工,这年头地都在各家各户的手里面,让大伙出钱出力没那么容易。”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解决水的问题,发展大农业就是句空话。最后这一年要是我能说服县议会通过宝鸡峡水库的建设计划,也就算没白干这任县长。”
托马斯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惊异的问道:“你不准备争取连任了”
范东来专注的看着前面的路,等汽车转过一处弯道后,才幽幽的说道:“干完这届我准备就回西安继续弄我的秦腔去了。这三年县长干下来,让我明白一件事情:中国最难当的官就是县长,我不是这块料”
在海外研究中国当今政权问题和政治势力分布的资料上,托马斯可是不止一次看见过范东来的名字。事实上,范东来已经被部分分析家当做中国新时代的基层官员典范来看待。托马斯真想不到,范东来本人对仕途已经如此的消沉。
为了缓和这压抑的气氛,托马斯笑着问:“最难当的官是县长的话,那最好当的官是什么呢”说这番话时,他刻意带上点蹩脚的陕西口音。
“最好当的是省长。”范东来语带揶谕的说道:“摇头大老爷。中央要对宏观经济负责,各县市要对各地具体的经济项目负责,就这省长好:管宏观不操心发钞票,管微观不理会赔和赚。原来还要管管各地的官员人事任命,后来地方选举制度确立了,干脆连人事任命也不用管了。不过他不管下面各地的人事任命还更好点,这样下面的事情还算有人会操点心干。省长这官,好当。”
“你这县长还要管具体项目的赔和赚”托马斯真是有点诧异。
“那当然”范东来无奈的说:“我们这儿基本还是农业县,财政主要靠收上来的农业税提留,县议会每年能统筹安排的行政办公费用有限,说起来还够编制内的270多名公务员花销。可我们小小的乾县,象我的司机小李那样其实真正吃公粮拿工资的编制外人员足足有2000多名”
托马斯吓了一跳:“要这么多人干吗”
“谁也没办法啊”范东来苦笑道:“你就拿漠西乡的水管站来说吧:编制内这个水管站只有2个人,负责1镇32个村的用水管理,也就是农业用水分配和收费统计。那个乡耕作方式落后,浇农作物基本上靠大水漫灌。不同农户的田块,土质差异很大。每家种植的农作物品种不一样,对水的需求量也不一样。可每年各村浇水的时间又很集中,为了能收上水费,避免偷水赖帐的情况发生,水管站就只好每个用水的村子至少派一个水管员去监督。这样一下来,光这个乡的水管站编外人员就足足有24个”
“难道不能以村为单位进行统一的水费征收吗这样我想至少能节省一半以上的管理岗位。”托马斯热情的说道。
范东来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原来刚回来当这个县长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他摇摇头:“可现在的村里,土地都是各家的。一个村里有大姓,有小姓。原来大家种的农作物品种差不多,水费按面积平摊还好说。可现在有的种菜,有的种粮,有的干脆就种水果。不同的土质,不同的作物品种,用水量差异巨大公家不派人去监督,你就等着村里的大姓人家和小姓人家为水费打架吧以村为单位收取水费,结果一般会有两种:要么县乡政府派人去为打架的事进行调停,要么这个村团结一致耍赖皮,都不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