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着旁边的人念着对方写的状纸,语句通顺得很,比自己并不差。不免很是意外,自己太走眼了不过又寻思着,自己有大哥那个专门打官司的,这小童便是懂得写,又哪里懂得如何辩自是无碍。他一边心有所想,一边写着状纸,唯恐反罪状写轻了,只一个劲儿添油加醋地让罪责更得一些。
文箐那边写着写着便一页写满了,只好另换一张来,顺手推了一下旁边杯盏,便不小心将钱袋碰到桌下去了。适才本来要打开钱袋,所以绳子解了开来,袋口亦未曾收紧,这下子便“叮”地滚出两枚铜钱来。一时将所有屋内人的目光吸引住。
文箐弯腰拾起来,将两枚铜钱亦往桌上一放,道:“他既说是十来文,不如我们且就当人打开来看,到底是多少文。免得到了公堂上,说不明白,届时还说我又取了多少”一边说,一边提起钱袋就往外倒。
店里众人见一个小孩同一个汉子这般闹上,此时亦带了十分兴致,听得几样物事掉落桌面的叮咚响声,便都伸长了脖子瞧过去。
桌上有一张纸折着的,下面则是一只银钗子,钗子有些变形了,略弯曲,细瞧花色,是枝重瓣菊,做工倒是好,显然值得些钱,就是那不太懂行情的,也暗自估价,想来至少两百贯钞以上。此外还有五枚铜钱散落开来。
文箐再抖抖袋子,又把袋口反翻了过来道:“这里面再无其他物事了。”然后便把钱袋往桌上一扔,朝曾无赖讥笑道:“左右数来,也不过五枚铜钱,哦,这里一枚是以一当二的,也就是合计起来是六文钱。想来,你所丢钱袋只怕还得另寻拾金者了。”
店里其他人都哄笑开来。本来事情明眼人一瞧就晓得这是个无赖讹上了小童罢了,如今钱袋物事打开来,没一样与曾无赖所述一致,自然他是个冒领的了。可笑就笑在小童不这般直接说,反而让他再去找别人,真正是既风趣又是大大的讽刺了无赖一顿。但凡还有点良心的看客,看曾无赖吃瘪,都觉得很是爽快
掌柜的既不想上公堂,亦不想多赔钱,此时亦上前笑道:“曾爷,看来今天丢钱袋的不止曾爷一位了。这袋子如今也只好由小客官把收,以期失主了。”
曾无赖自打那根银钗出现,已经看直了眼,心想这要典当变卖 了,便是大半月花销都有着落了。既有如此贵重之物,又哪里肯就此收手听着众人笑声,又羞又恼:“果然这袋里如今只这几枚钱了,想来便是被这贼偷取了。这回,大家可是信我所言了吧。看着是个老实小童,哪里会想到他是个奸滑的偷儿”
文箐亦讽刺道:“你何必遮掩。这袋里不足十文,明显便不是你的。你打一开始,可是一直只说得十来文铜钱,何曾说过句这钱袋里有银钗或其他便是三岁小儿,亦晓得这银钗是贵重之物,当先说这个才是。若是这钱袋真是你的,难不成我笨得取了袋内的几文铜钱,却又将一根贵上百倍的银钗放进去还巴巴地四处找失主”
曾无赖蛮横道:“我早先便说那是我娘子的钱袋,有支妇人用的银钗又何足为奇这更是证实了这钱袋是我家之物只怕是你一早偷取了钱的时候,便发现这银钗,才想着不归还于我,想赖了这钗子吧你个无知贪婪小儿,我也不同你一般见识。爷写好状纸,这便同你一道上衙门去”
文箐从这无赖开始搅缠,一直在等关裘讼师尽快返回来,眼见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越氏是个病,还不如自己有主意,要是让她晓得自己在这里遇上是非,不仅是帮不上忙,只怕在一旁忧虑,反而让自己担心。
现下心里颇有些着急该来的人还不来,只是也不能脱身去房里。既得罪不得这个店家,又不能对这个无赖屈服,看来真的只能上公堂了。先时定状纸也不过是想露一手,好吓退无赖,没想到他是有所依仗。于是她一跺脚,愤怒地道:“去便去谁怕谁你写了状纸,我亦写了”
这时,便听着门外亦传来洪亮的一声道:“写状纸的,也替我写一份要打官司的,算我一个。”
正文28 恶人自有强人磨1
众人转头看去,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十分健壮魁梧的年轻人,宽腰窄臀,身着青布短衫。这人进门时,如此高大身形,挡了大半光线,看不清脸上神情。他好似怕撞着门楣,在迈进门槛处,便习惯性地微一低头。这才让大家亦关注到他右手挟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不停叫着:“大哥,饶了我吧大爷,我再不敢了钱都给你了好汉,你放过我吧”
文箐见那孩子瘦得很,此时已时九月底近十月了,秋风刮得厉害,众人都穿着夹衣了,倒是他也只一件单衣上面又套一件又破又脏的短单衣,显得十足的不堪。被人挟于腋下便使劲儿蹬着双脚,光光的也不曾穿鞋,黑黑的脚板露出来,仔细看,还能见到一两个趾头连指甲都没了,露出肉来。
这二人又是甚么人非要来写个状纸
见那年轻人放下那个十来岁孩子,却一把扯住他脖领,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里的包裹放到了桌子上。果然是个赶路的。掌柜的一听来人要写状纸,心里一紧,怕又是个闹事的。只是不得赶紧着迎了上去,勉强笑道:“客官,本店要么是打尖,要么是住店,可不是专门写状纸的”
那年轻人指着手里挣扎的小孩,说得却是一口十足的江西本地话:“适才在门外,我听得这店里有两位都道是会写状纸,怎的就不能写了不过借贵店略坐坐罢了。且先上壶茶水来。”
掌柜的同店里一干客人,更是目瞪口呆这打官司的难不成都扎堆今日是个官司日怎的都闹着要写状纸打官司
文箐这时写完,吹了吹末尾几个字道:“大哥既要写状纸,不若便就着我研好的墨汁写好了。”
那年轻人见她捧着两张写满字的纸,慢慢折起。适才他在外面,以为里面叫着写状纸的,怎么着也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人,谁想是个垂髫幼童。便略有些惊讶道:“你这般年纪,也会写状纸适才我还以为”
文箐轻笑,冲他一点头道:“凑合官府那处,刚好过关,能收”
小二赶紧着给这新来的端上茶水,殷勤地为他倒上,道了声“客官,请”那年轻人好似憨憨地向小二道过谢后,又看文箐一眼,也不说话,只拿起小二送上来的茶水,也不管烫还是不烫,便一气喝完。这时,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一下,道了句:“为了追这个小毛贼,没想到他倒是会跑路,如今还真是渴得紧多谢店家了”放下杯盏,并不让小二上前侍候,又自行续了一杯后,方才对文箐说话,“我虽识得些字,却痴长了好些年岁,还未曾打过官司,又哪里晓得什么状纸如何写要不,小兄弟你既道无难事,不如你也替我写一份”
文箐没想到这人这般直接,半点儿不带“认生”,便道:“你信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