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就是:没想到当日救了的这个少年郎,如今还来报恩看望,也是感动不已。过了会儿,才想起失态,晾着客人干站着。便一边张罗着让两个小的去烧水待客,一边赶紧清理刚才收拾到了一半的屋子里杂七杂八的物事,搬出简易木凳来,又见不干净,用袖子抹完后,又扯了衣裾擦拭。说着说着便抹泪,道是今春多变故,自家男人如何不幸赵三的“顺手”即右手残了,便是在送小黑子出山林归家的途中遇到野兽。
说的话要是慢一些,渐渐文箐也能听懂绝大部分了,同湖广江西一带甚是相近,只是腔调各处皆有不同,比如“睡觉”都叫“困觉”、“困着”,“晚饭”叫“夜饭”,“你的”便叫“你个”,右手则皆称为“顺手”等。几个地方对比起来,有些地方发音长,有些地方发音重,初时是无法适应,加上语速快,所以常常听得晕乎乎的。再有,赵娘子说的“渠”文箐自是晓得是古言里的“他”;而说“你”字则为“尔”。其他不一而足
小黑子听了,只觉得自己连累了赵三,神情黯然,愧疚感狠狠地撕扯着他。
文箐有心无力,想着便是以钱回报于赵家,只怕亦是看轻了人家,另外手里这点钱财全付于他家,只怕也无法抵偿赵三对于小黑子的救命之恩与护送之情。而对于赵三此人,虽还没见面,却已是好感渐深,颇有些佩服其仗义施救。
到得傍晚,赵三带了大儿子回来。他家大儿子至少也有十五六岁了,现在正的长身子骨的年龄,故此显得瘦麻杆似的;而赵三从身形上看,倒是一个原本魁悟的汉子,只是右胳膊至小手臂以下都没了,腿亦有点瘸,经历了长时间的伤病折磨,如今却瘦得好似只剩一个大骨架了。
赵三见了小黑子,却是极惊喜,扔下手中物事,推着小黑子进屋道:“进屋进屋,外头凉甚小郎,果然是尔前几天还作梦来着。”
文箐一见这人,便想了陆三叔与陆大伯他们,同样都是个性直率的汉子,淳朴热情便是他们的写照。只是陆家境况比赵家好得多了。不知陆家如今可安好
她这头想心事,自是没顾上那二人叙旧。等清醒时,却是赵三同自己打招呼,应付过后,在屋子里找了两个简易的条凳坐下来。
赵三大声吩咐女人快去再烧点热的泡个茶来,责怪完自家女人没眼力见后,转身十分关切地问小黑子:“这年节将至,怎个还出远门到我介儿了莫不是带了兄弟来山里尝鲜”
小黑子听得却是难过,自己哪里找得到家啊颇有些左顾言它,只道:“我这是想三叔一家了,便由兄弟陪着前来看望一下。”
赵三也不客套了,直言道:“不是我仗着年岁大,多说尔几句小郎,尔也需长些记心,以前我见尔亦是孤身一人,出了事无人照应尔也不让家里大人陪着”
赵三这汉子,说得极是恳切关心。文箐便是有些话还没听明白,却也明白他的心意真是好人一个。
小黑子讷讷地道:“我我还未曾找到家此来,便是”
赵三听得,十分吃惊,立起身来,满脸疑惑道:“难不成是渠人诳我不成先时我家大儿可是听到外头人道,今春有人来打听过寻过人,后来我亦找人问过,确有此事,我以为那是尔家人,还以为尔早归家了。怎个你却”
小黑子惊喜万分,眼里希望迸射,一下子立起身,不停地问道:“是我家人来找了么是谁来找我了他们是何样的人可有曾说过我为何便流落到此处了再有可否留下音讯”他自是恨不得将满肚疑问一下子掏出来,得到解答。
赵三见他这般急切模样,显然同自己原来所预想完全相反。安抚了小黑子坐下,方才一点一点地说与他听。
原来今春大雪过后,到了六月,赵三家的大儿子去镇上替父亲应旧年的杂役,才闻听年初有人在寻人,说的同当日自家所搭救少年很相似,一时便在了意。回家时还欣喜地同自家爹说及此事。一家人自是以为当日遇险少年郎安然归家了。
赵三叹口气,很是遗憾地道:“要说,这事我也是彼时才晓得,在大雪后我要是晓得了,定会亲自去找那寻人个打听明白。我后来也跟村里人问过,渠人亦说有人来打听过,只是说得不分明。我左右对照来,倒真是同尔个样子有几分相似。可又说找到了。我那时便以为尔定是安然到家了,也松了口气。如今想来,难不成不是尔家”
小黑子听到这里,由原来的欣喜又转为失落。
文箐却皱眉,想了会儿,问道:“三叔,不知那寻人的又是哪里人氏”
赵三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摸了一下头,道:“我问得村里人,记不太清了。侧首同自家大儿子说了几句话,方道,“听渠说,好似说得什么杭州钱塘人士。”
文箐对小黑子道:“小黑哥,这样正好。咱们便一同去,到了杭州,到时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去年谁家走丢过儿郎便是了。”
小黑子灰心地道:“不是说人家都找到了嘛。那想来不是我家了。”
赵三这时一脸歉意地道:“小郎,实在不好意思。当送我个那玉坠子,因年前受伤,急着用钱,便若不然,有那个玉坠也是个认记,兴许也能凭借着打听出来都怨我”
小黑子一摆手道:“既是送于赵三叔了,自是任您处置。再说,有没有那样小物事,我都这么大了,难不成我家父母还不认得”
玉这佩饰,不是谁想戴就能戴得了的。看来小黑子可能还真是某家少爷了。文箐却有心,详细向赵三家大儿子打听典质在何处,寻思着去给小黑子赎回来。只是后来,等她去问了,才发现当日赵三典质为死当,早就没在了。
赵三家娘子此时趁间隙,便端了茶水来。只是她家没有茶杯,在她意识里,自是以瓷为贵,端上来水便是粗瓷碗盛的。下午时,文箐就将随身带的茶叶给了她,此时给文箐他们三人倒的茶自是文箐从带来的,可是倒在赵三同儿子面前的茶水竟然是红色的。看来,是生怕用多了客人的茶叶,过日子谨慎得很。
文箐看着这碗便感觉是用得时间太长了,赵三大儿子的那个碗口处颇多缺口,自己面前的这个倒还好些,只是上面又生了一层釉,不知情的定是以为那是没有洗干净。下午是渴得慌,当时也没管。此时正要端起来喝,却听赵三对着转身要走的自家女人喝斥。
正文68 赵三其人其性
赵三发脾气时,语速甚快,文箐听得很不明白,这时亦放下碗来,看向小黑子。只见他指了指碗,然后猛喝上一口,道:“三叔,这个便好,我连污雪都吃过,如今这碗里水比那雪水可是强多了,何必费事。三婶你只管忙去。让小弟同小妹亦一起过来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