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又让文箐心里一紧,愧疚感加强。“说起颛弟来,姆妈今日可让他好生歇着。他这两日不停地誉写,非将人家两本书记下来,整成一个小册子。今晨才歇了半个时辰,在马车上可是直打瞌睡呢。”
华姗好奇地问道:“什么书这么紧要借过来看,日后归还不就成了”
文箐本没特别在意,华姗这一问,让她也略有些好奇沈颛这是又遇到哪家的棋谱了竟痴迷到了连夜抄写的份上
华婧瞧了文箐一眼,方道:“倒不是什么正经的书,却是教人如何做菜的。我也说让他将书带回来,日后我再归还便是了。他却说不可,非得自己抄一遍。时间又紧得很,又要应酬,只好点灯连夜抄写。”
知子莫若母。姜氏也看了文箐一眼,道:“他有气力,自不打紧。”
文箐心里突突地直跳,想起了方才在屋里,文简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本册子。难道那就是本来沈颛急赶着要送给自己的这么说来,沈颛知晓她要开食肆,便给她找菜谱,显然是支持她的。可是,她给沈颛的回礼是什么就让他在奉上礼物的那一刹那,在窗外听到自己的一番“宣言”她突然觉得负沈颛极多,一时很是自责不已
一听做菜的书,其他人心里略有些明白,只华姗不知底细,她与沈颛打交道很少,只晓得他痴爱兰花与着迷下棋,以为这是他新添的一项爱好,心里想着:只咱们这等人家,没有那些珍馐的食材,也做不出来甚么美食,见得书上说得那般好吃的,却吃不到嘴里,图增难受。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颛弟的记性向来好得很,记下来回家写出来便是了,何必那般急赶着抄写。”
华婧瞧了眼姆妈,最后视线落在表妹身上,见她似乎专心一意地喂曾祖母,心里暗怨她真能装,这个时候居然一点没反应。于是嘴下更不留情地道:“他啊,可是怕记错一个字半个字。一个男子,哪里懂得如何做菜,连好些作料都未曾听过,只赶紧一字不落地照抄下来。他姐夫劝都不听。”
华姗笑道:“少年人熬些夜倒是经得住。不过,颛弟平时挺听人劝的,这会儿居然也犯起执拗劲来了”
华婧意有所指地道:“他这性子,一旦对某件事某个人上了心,那是掏心掏肺的”
华姗听得这话,又瞥见华婧的目光所在,终于明白这个“对某人上了心”是指谁了。“我说婧妹,颛弟对表妹这般上心,是好事。你出嫁的人了,还这般吃弟弟与表妹的醋哎哟哟,这话可莫落到妹夫耳里,要吃酸,你也应该吃妹夫的才是。”
华婧恼堂姐搞错了方向,又被她取笑,羞恼交加,没好气地道:“谁个吃酸了不与你说了。”
华姗便想联合华嫣欺负华婧,华嫣不合作,又被华姗取笑。沈于氏在孙媳与重孙女们的笑笑闹闹中,吃了大半碗炖奶,满足地打了一个小嗝。
文箐端着碗出门,想:自己是不是该向命运妥协
沈颛能为她付出努力,那她是否放弃抱负,接受姜氏的提议,不开食肆,放弃部分自尊,向李氏伸手拿月例
正文 308 向前艰难后撤亦难
至少,那一个时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有所感动,以前坚定地要找一个爱自己且自己也爱的人的想法,略有所动摇。尤其是沈于氏说到:“现下箐儿能与颛儿情投意合,再好不过了,老身就是眼下去了也放心了。”
文箐开食肆的想法有所动摇,陈妈那边尚不知,她一个人心事重重。打从小姐与少爷两人回到苏州,她发现,小姐变得更加有主意了,以前还能顾忌自己,多听自己的话,可是这几年是越发自己拿主意了,做事也有些心计了,自己想管,似乎也管不过来了。她觉得离小姐远了些,急着想拉近距离。
可是怎么办呢小姐毕竟不是周夫人所生,就算一直养在身边,随了周夫人习性,可血脉里徐氏的那刚烈脾气,在小姐身上是一览无余,一到大事上,就明显表现出来。她叹口气,若是当年夫人能生下一儿半女,那该多好啊。
毕竟这只是假想,周夫人无儿无女,养大小姐不易,陈妈只能把文箐当作周夫人的亲生女儿来对待。所以她也不能放任小姐错下去,故而复劝文箐:“小姐,方才送表少爷回屋,遇到了沈家姑爷。没想到表少爷竟亲自去找了他们那里的一个厨子,讨教如何做鹅掌”
文箐闻言,想得更多。
沈颛这人,秉持着家中节俭的习惯,在日常吃穿上不挑剔,对周家吃用也不指点,可是因为家中父母长辈们言传身教不得奢靡,故而也不谈论锦衣玉食的话题,或者说不以为喜。
可是她明明筹划得很好,此时因迫于沈家要放弃,便有些不甘心,要是现在立时对姜氏等人表态说自己愿意象大表姐一般居家过日子不打理外头事务,她做不到。于是没吭声,坐在桌边开始翻起沈颛抄写的册子。
扉页题字为“元耶律家食谱”,小楷,写得十分工整,亦能瞧出几分秀气。文箐见过沈颛的字,似乎临黄公望的经书多,故而也习行书,有几分飘逸,是同辈中其他人不可比拟,较之文筵或者商辂,胜出不少。看他的字,气似乎少了些躁动,心静。这作书之家,八成是胡人,在序言上大肆感慨中原之殊味,江南之美食,尤其是对某些罕见的作法倍是推崇。其下却见一行小字:“劝诫贪图食欲者:眷眄富贵,希想味欲,此并积罪之山川,煮身之鼎镬。”
文箐看到这一行字,就想到了香烟上印有的“吸烟有害健康”。不知这是不是沈颛自己加上去的。如果是,想来他是左右为难,既想帮表妹,又不想表妹只贪图味欲,与养生之道背道而弛。
文箐略番了几页,发现所列食谱果然是以前未曾见过的,只是果然是看着不忍看。其中有几项美食,一看就是略显得残忍。沈颛在其下略有小字备注:“杀生不可免,炮制其羹却是折磨太过。”瞧了一下,便是炙鹅掌,其法果真是瘆人。文箐可没想到要用这些来吸引食客,最主要她是想打发饲养的鸭子罢了。
在成语云“杀鸡取卵”,到文箐这边则是:“宰鸭取绒”,在不知情的外人来看,同样不可思议。
文箐没搭话,陈妈以为小姐还在生气恼怒中,劝不了小姐,她只能再次去到姜氏面前说些软话。“舅奶奶,小姐年小还不懂事,只一心想不让弟弟缺衣少食,多些余钱在身多份安心,才思谋着制绒衣开食肆。请大舅奶奶瞧在夫人昔日情份,多多体谅我家小姐,她其实”想到小姐性情确实有几分高傲,从不轻易求人,哪怕是昔年被人拐卖出去,在陆家村也不肯低三下四求人,而是思谋着公堂对簿。要让她甘心向李氏讨钱,看李氏脸色过日子,那对小姐来说,是多么地难受。
她一边说着这些事恳求姜氏理解,一边垂泪不已,不时地抬出了周夫人的名头。姜氏这时也不敢逼迫,她也是知晓文箐的难为,舍不得文箐受苦,可自己也是手长袖短,帮不上忙;若放任文箐经商而不管,她也怕文箐走上周夫人或沈博吉的老路。左右都是担心。“她能做出一男子都不如的事来,作为长辈自是钦佩不已。可是,年岁渐长,她做得越是好,只怕越不能停步,大家小姐,终归是留人话柄。日后成年,免不得听人说是非,我也是为她好啊既如此,但望改日她能体谅舅姆这片心思,到时能舍得下富贵”
陈妈听得这话,焉能不明白姜氏的心思,见她终于点了,便高兴地一再只保证:日后小姐到得沈家,定然不再管这些。便是她有这个意思,到时自己也会接手过去,帮着她打理,不让她插手。
姜氏见她说得言之凿凿,倒是不好再说其他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