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您真是过奖了。”荣安轻蔑笑道, “论玩弄人心,阴谋诡计, 谁能比得过公爷您公爷此番入宫, 难得见到圣面, 想来必在皇兄面前, 言说对我的种种关怀,这才入得内廷。只可惜,公爷这番心思全白费了。公爷不如想想,明日上殿,如何与皇兄分辨”
卫国公并未因她几句言语便慌乱起来,他沉沉一笑, “殿下若想撕破脸, 悉从尊便, 毕竟伤损名节之人是殿下您,可不是我卫臻。殿下那些奸夫写下的认罪状,在卫臻书房里叠了一摞, 明儿一并送入宫中,也免殿下费唇舌解释,殿下以为如何”
这浓浓的威胁叫荣安默了一瞬。
她从前便是太要脸面, 才给人一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
荣安仰起头,笑着道:“那公爷您呢您外头那些儿儿女女们, 自也有许多话想与公爷倾诉。您觉得, 皇兄会偏袒谁, 护着谁公爷自诩当朝第一辅臣,需知,当日木家为木奕珩之事正式与您交恶时,您的地位便已有了动摇。木家是不行了。木贵人前番胎死腹中,落得自闭宫门下场,可木家从来不是靠这层裙带关系挺立于世。放眼重臣之中,文有张玄举,武有莫其琛,哪个不是木太师旧时门生您不如再猜,您想将木奕珩身世昭告天下,毁木家女子清誉,他们会不会答应皇兄又会不会赞成你与木家重新连成一气”
卫国公抿住嘴唇,眸光如电,看向荣安。
这个在他面前懦弱了半生的女人。
他在新婚之夜用一个侍卫击碎她全部自尊,将她儿子的性命捏在手里迫她妥协这么多年。
他向来高高在上,肆意对她言语侮辱,冷漠轻视。
他如今不得不正视这妇人。
甚至升起一丝丝的玩味。
若荣安早便是这样聪敏机警,而不是那等冲动鲁莽的蠢货,他大概,会愿意在她身上花些心思,多看她几眼的吧
只是,她醒悟太迟。到如今,他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寒娘走了。
人因失血和惊惧,没迈出门槛就晕了。
木奕珩处于暴走状态,几乎要命人将她丢下山去。
无辜的一个孤女,无处可去只得前来投奔,不管之前误会了什么,总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是以林熠哲和钱氏回程,将她一道捎上,在医馆替她包扎了伤处,林熠哲亲自将人送出城,确认此人离开,再无回头可能。
钱氏见林熠哲始终是一副深沉表情,不由劝他:“你也莫过于忧心了。我瞧奕珩是无意的,他待七妹如何,有眼皆见。奕珩年轻出众,难保会有些许生了妄念的,不顾颜面贴上来。倒要劝劝七妹,这等事便看淡些,莫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倒衬了那些人的愿了。”
林熠哲寒着一张脸,根本没被这话安抚到。
他伸手握住钱氏的手,将指头从她指缝中穿过,“我始终信不过那纨绔子。七妹当初被迫和他一起,皆因我无能之过。我所能做的,只是永远站在七妹身边,不管她将来如何,我会将她护着。”
钱氏听这话说得不详,抬起脸来正色瞧他,“相公莫不是觉得,七妹还会和离一回不成别说奕珩本无过,便他真是花心滥情之辈,当时当世,男子谁不若此”
“我便不是这样。”林熠哲将钱氏的手握紧了,沉声道,“许了白头之约,便相守相随一世,中途移情他人,虽于夫妻名分无碍,到底背叛了当日初衷。此身此情,唯归于一人,男儿更当应诺,如何用当时当世之风俗为自己开脱背叛便是背叛,移情便是移情,我从不信,一颗心揉成了百八十瓣,还能毫无旁骛地独对某一人另眼相看。多情滥情之人,最爱的,怕是只有自己。”
钱氏闻言,默默抽出自己的手。
得此郎君,是她的幸。
可夫妻十余载,如今未能替他诞下一子。她愧对此情。
林熠哲重新握住她的手,“桦羚,我们回去”
钱氏点点头,窝心得眼热。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送走寒娘,林云暖便着手整理行装。
木奕珩本约了今日围猎,因着一早寒娘的到来,林熠哲和钱氏先行离去,搅了兴致。
朱彦光提议回城,外出三日,这几人虽都不是当家主事的人,带了妻妾出来太久,难免叫家中长辈不满。
临行才发觉,朱彦宽与阿倩不见其人。候了大半日还不见两人归来,众人各派了下人前去找寻,林云暖忧心不已,催促和木奕珩一道去寻找。
山后花海是人迹罕见之地,木奕珩牵着马,林云暖坐在马上往那边走。
不时喊阿倩和朱彦宽的名字。
林中唯有自己的回声应和。
木奕珩几番找话来说,林云暖只顾寻人,恍若未闻。
无法,只得停住步子,将马拴在一棵树上,搂着马上的人就滚进草丛。
“你在别扭什么我跟那女人什么事都没有”
林云暖别过头,避开他的嘴唇。
“才过两天舒心日子,你非要弄点不痛快出来林云暖,我每每说,你需给我点信任,就这么难么不是疑心我将来要嫌弃你,便是疑心我与旁人,你不嫌累,我都嫌烦”
他扭住她下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还是那张脸,清冷的惑人的,还带了点委屈和倔强。
林云暖启唇,想说些什么。
木奕珩知道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头一低,将她嘴唇堵住了。
林云暖咬紧牙关。
她不喜欢这样。事情没解释清楚,只知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逼她服软。
她不是不信他,纵是心中也曾疑心,可到底还是站在他那边一致对外的。她连句狠话都不曾说过。他却来嫌烦,嫌她别扭。
她就不能生气么一次两次,总有女人来找麻烦。细细一数,沈如月,木雪痕,春熙,金莹,如今又是容寒娘。翠文烟柳那些丫头不必提了,连大夫人屋里的金鸽、老夫人院里的梅儿他也都态度暧昧。
传闻中还有不少外头的某某花娘,某某夫人。
她要面对的战斗还有多少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嘴唇忽地一痛。林云暖恍惚闷哼了声,牙关一松,他便得空侵入。
这一吻她没任何反应,没任何感觉。
是的。厌烦。
这样亲昵的好时光,才明了了彼此的心意,仍难免对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感到无比的厌烦。
真要将一个浪子困在自己身边的三寸之地。时时守着监视着这辈子活得累不累
从她知道自己爱上木奕珩起,就再也无法洒脱面对这些事。
因为在乎,越发不能容沙。
从前她不闻不问,只求一夕温存。如今她贪心奢望,想要更多。
木奕珩曾想将她禁锢,那种心情,此刻她终能体会。
他太出众了,注定要被许多许多的人觊觎着。
得不到回应,哪怕她抓打撕咬也好,这般木然任他施为,死了一般。木奕珩顿下动作,眸中串串火苗熄灭了。
原来恋慕一个人是这样的痛么
曾经他纵横天下,游戏人间。那些自由自在的岁月都被他甘心舍弃,就在她身边,固守着这一方天地。
救下寒娘,也是源于那张脸与她相似,爱屋及乌,追根究底还是爱她怜她不是么
木奕珩腾身而起,他从树上解开缰绳,牵马就朝前去。
林云暖躺在草丛里面,耳侧有虫鸣声,她原本很怕那些小生物,此刻,顾不上了。
就在他们欢好过的这片花海,他第一次将背影留给她。
她的气还没消,他就已经没有耐心继续了。
这样也好。
他总是太纵由她,渐渐叫她失了底线。她变成了这样矫情多事的一个人,她不愿的。
木奕珩只走出几步远。
倒也不是想逼她服软。只是他很燥郁,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话都已经说尽了,他把真心剖给她看了不是么
他静候片刻,发现她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木奕珩莫名心慌,丢下马儿,自己往回走。
那片花海中,只余艳红野花在风中轻摆,他爱重的妇人,不在那了。
木奕珩揪住心口,恨恨地抽出腰间匕首,将野花砍得凌乱。
什么美好,什么欢愉,过眼云烟罢了翻脸无情的妇人,一点点小事就要这样拿捏他么
林云暖才走出几步,就觉出不妥。
她方向感不算差,许是适才心绪不佳,没看清路,误走了这条。
再往前,是一片深林。不是来路。
她快步回头,去寻适才的方位,绣鞋踏在松软的土地上面,不时踩到野草,直打滑。
天空似乎就在一瞬间暗下来。
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伴着雷鸣电闪,乌色顷刻吞没叆叇的云层。
眼前就是红色花海了,因着降雨,颜色深重了一层,原该在那候着的木奕珩不在。
旷野空空荡荡,没有她的郎君在那等候。
林云暖眼眸一涩,脚底不稳,碰到一块尖石。血色很快蔓延,染红了鞋尖儿,杏色绣兰花的鞋面,血污泥污,脏乱不堪。
她启唇想喊木奕珩的名字。喊不出口。
自己赌气而走,故意与他分开,这会子却来寻他相助,她拉不下脸面。
他必不舍她离去,定就在附近。
这点林云暖十分肯定。她静下心来,没那么慌乱了。
这回辨清来路,她朝前走。
脚尖太疼了。想起适才被她撵走的寒娘,那姑娘手上脚上都是伤,一路寻来这里,不知受了多少苦。自己因为小心眼,因为吃醋,就那样对待人家
她愧疚不已。一时间,对木奕珩的怨念也淡了。
原就是她无理取闹。不怪木奕珩恼了。
是她给他宠得越发不懂事。
她步子越来越急,她想找到木奕珩,和他握手言和,还他一个热烈的回吻。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蹿出一个人来,猛地朝她一推。林云暖大惊失色,整个人收势不住,直朝一旁的花丛跌了去。
她尖叫一声,大喊木奕珩的名字。
顾不得什么尊严脸面。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身子不断下坠,骨碌着,朝山坡下滚去。
花丛下面原来这样深。
好一会儿才停住下坠趋势。
她坐起身,满身狼狈不堪。展眼四望,尽是荒丘。
她不知自己跌到哪里来了。
手脚都火辣辣的疼。
是谁,是谁推她是谁一直潜伏在她附近,伺机出手
巨大的恐惧攥住她。
木奕珩在哪儿是否也遭不测
思及适才木奕珩所言,寒娘寻来此处,背后有人指使
那人会是谁为何要如此离间他们夫妻
是她太傻,因这样一点点小事,与木奕珩龃龉,中了旁人的计
她现在,很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自掘坟墓,说得就是她这样的人
天空暗下来,她再辨不清来路。
木奕珩找她不到,定要急疯了。
没脸流泪,自己沿途做记号,一路朝前走。
攀上小小山丘,举目一望,几乎绝望了。
无边无际的荒芜。
身上没带火器,连发讯号也不能。
林云暖当真抬起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是她自己作死
就在这时,她听见虚弱的几声轻唤。
有人在喊救命
就在近前,在不远处的野草丛中
林云暖拾起一根木棍,试探朝那边去。
声音越发清晰了,“有人么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