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在眼花的前一刹那间,他似乎还看到泥胎地头上流出了好些汗水。李蜂头闭眼躲避强光,心里暗暗叫苦:“这回怕是真个得罪这个小毛神了”
李蜂头睁开眼时,人落于神案上,已经能看到物事了,他注目认真一看,泥胎头上确是有水流下。但又似乎不像汗水,流出的其实更像是这个泥胎的眼泪。李蜂头一怔神间。抬头再仔细看去时,泥胎脸上那些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的物事,被飞扬而起的泥尘盖上了一层灰土,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得分明,依痕迹判断,这些水珠确确实实是从泥胎的眼眶往下流出的眼泪。
“天,果然有些奇怪。不可再损毁这里的物事了。”李蜂头心中大为吃惊,慌得没敢再细看究竟,一转身跳下地,急声向手下大喝道:“取五十千铁钱与此地地庙祝,我们回去。”
李蜂头的话声才落,“刷啦、刷啦”地细微声,时断时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挂在殿内各处的帷幕无风自动,茅司徒神像前的神案也开始发出杂乱的怪声,并抖动起来。
“天啊,受伤的神祗发怒了”明知地下密室里没人操控机关的六灵上人和几位老道惊叫出声,招呼李蜂头:“大帅还是快些离此回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小道们可是担当不起呀。”
李蜂头此时既是见着,也听到了异像,心里更是懊恼,情知此行不但没得到神祐,可能还会生出祸事来。回平山堂地一路上,他便有些晃晃忽忽,总有一种不妥的感觉,到了彩帛搭起的帅帐坐下后,心神更是不济,挥手让手下全都退出。
迷糊间,彩帐门向两边掀开,一个高有丈二,面目模糊的金甲人,左手裹了伤巾,大步走至案前,右手指向额头厉声责问:“李全,你好不晓事,何以出口伤人,又毁我金身。好,好,好。你且记着,今日伤我,他日死时变如我也。”
李蜂头与金甲人怒目相对,抡动铁枪抢前相博,喝道:“放你直娘贼的狗臭屁,本帅今日叫你这贼囚先死于铁枪之下。”
金甲人哈哈大笑,右手取出一个铜锤,朝左手上的一支凿子击下,一道闪电由凿尖射出直击到铁枪上,铁枪在这瞬间也被闪电击中化为黄白色的烟,轻风一吹便飞散开去。左手酸麻不能抬动,那金甲人又要再次以锤击凿。李蜂头吓得魂飞天外,再被闪电击中怕是连命也没了,当下转身掉头就跑,金甲人则在后面大声喝叫狂追。
不知跑了多久,李蜂头自觉脚下越来越是不济,后面的喝骂声也渐渐到了身后,眼看那金甲人的闪电就要及体了。偏偏在这要命的时剂,李蜂头的脚下一沉,低头看去时,只见自己双脚步踩在一片泥沼地上,数道闪电齐齐击中左臂。
李蜂头大叫一声跳起身睁眼看时,这才发现自己伏在帅案上睡着,枕在头下的左手臂却是又酸又麻地难受,肘关节处的麻筋也痛得他冒出丝丝冷汗。
“惨了,那金甲人一定是茅司徒的化身,托梦来向本帅报断臂之仇”李蜂头又惊又怒地暗自骂道:“茅老儿,你且等着,待本帅取下扬州后再来和你这小毛神算账。”
在李蜂头去茅司徒庙的同时,派去扬州大城南面那个锐角地块上收尸的一队贼兵里,有三十个穿着蒙古袍服的人夹杂在其中。一个为首的中年男子在其他二十多人的护卫下,在整个三角地面上东走走、西看看,不时还用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和身边的交谈。
“普扎尔,你对昨天这里发生的事怎么看。”中年男子目注连着的几个土坑,走近前蹲身用手去量每个坑地深浅和大小,嘴里发出地问话声让离得稍远些的人就听不清楚。
“长上明鉴。这太可怕了。难道说加了道法的雷火箭真有这样厉害么我刚才粗粗的算了一下。光是这一块地方死掉地人就有差不多三千多近四千人呐。”普扎尔是个满面虬须的粗壮汉子,脸上皮肤极为粗糙,布满了一脸的皱纹和风霜之色,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到底是三十呢还是已经五十岁了。但这种又黑又粗地脸。却能让有经验的人看出此人是久处于塞外苦寒之地生活的人。而且,此人的相貌也绝非汉人,肯定是塞外的蒙古人或是契丹人,再有就是金国未开化女真人。
这位长上是个北方的汉人。姓宋,名焕通,早年是金国北京路义州今辽宁义县人李守忠的部下。正大四年,也即是大宋宝庆三年1227年李守忠奉蒙古人之命,于率军救援洪洞之时被金军俘获,押送到汴梁处死。此后宋焕通便归属到中都的蒙古人麾下,这次也是奉了蒙古人之命到李蜂头军中作为宣差,其任务有三。主要是监视、劝说李蜂头不得叛蒙,并借此探清赵宋朝地动静。再就是受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请托一一也可以说是命令。要他将李蜂头与宋军作战时双方所用的兵器情况,探查清楚后向其报告,而那位普扎尔就是候瀚派来地一个百夫长。
宋宣差沉吟了一会,断然道:“普扎尔,这事十分紧要,你须得立即派人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向候总管和斡陈那颜元帅禀报。不得有误。”
这一天,李蜂头派往西面去拦阻淮西军的田四,也在一大早得到了瓜洲湾、扬子桥昨日被宋军占领的消息。暗自思量了一番,与几个亲信权衡了利害后,觉得自己这一万多军兵绝对不是宋军的对手,急匆匆地率军从七里沟往扬州方向撤回。
田四的贼兵大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队穿着宋朝服饰,数约两百余人的小部队悄悄进占了七里沟。这支小部队人数虽是不多,但行动可不慢,不消两刻时辰便成功地封锁了七里沟内外。这个原有八十余户人家地村子,由于田四所部军兵在此地驻扎了二十多天,所剩的人已经没几个了,这伙人很容易就控制住大局,并在一户姓巩富民被抢劫一空的大院里安顿下主要人员,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午时正,巩家正厅里有十一个人围住一张方桌进食,主位一个黑脸上长满小疙瘩的红须大汉端起碗,左手分开胡须,将大半碗酒倒入嘴里,叹道:“辛苦奔劳了整整三年半的时间,本王还是一事无成,眼看复国之事遥遥无期,我李昕怎么对得起夏国李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呐”
这位自称本王的李昕是李睍的堂弟,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体极为壮实。李睍于宝庆二年登上西夏王位后,对自己的这位堂弟封了个西平郡王,专管派出各路细作探察金、蒙、宋等国的动静。到了宝庆三年,那西夏王李瞩于六月正式向蒙古投降。但李睍又于献上降表给蒙古的同时,下了一道密旨给李昕,要他收集西夏残部,积蓄力量等待自己的命令伺机复国。
可惜,那李睍当时并不知道成吉思汗已经于七月初就死于六盘山,在到灵州去朝见铁木真时,被蒙古元帅脱栾扯儿必杀掉了,并还杀了李睍带去的全体族人。此后,西夏的细民百姓,特别是党项族人,也被蒙古兵大杀特杀,几乎人种灭绝。
西夏国从国王到百姓得到如此的结局,真是够惨的了。这个国家自雍熙二年985年李继迁袭取银州叛宋自立以来,到宝庆三年已有二百四十三年的历史。倘若从中和三年883年拓跋赤辞受唐僖宗的任命,充当定难军节度使时算起,它的历史就是三百四十五年。倘若只从“赵”元昊李元昊称帝的景佑五年,或者说宝元元年1083年算起,它立国也有一百九十年之久。
收掉吃剩的饭菜后,随侍的人为他们倒上滚水,众人正襟危坐没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