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别嘟囔了。记住了”
儿子类娘的话说多了。
“你这孩子,不知道好赖。全”娘心疼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头。
父子两个坐着车,在渐渐微弱的阳光里,顺着村南油漆马路,穿过一片片庄稼地,往乡里收购站奔去。
暮色里,一辆四轮小拖拉机突突突地开了过来。
开拖拉机的人看到他们车上装满了棉花,便停下来伸手提示他们:“别去了,乡收购站全是棉花车,排一夜也卖不上的,去县城吧”
“县城”
“哼,敢情你是机械化,说去县城就去县城。我这马车,比得了你吗”
不过,他还是冲对方招了手:谢谢啦
暮色益发浓重,慢慢地,它像一片黝黑的灰烬,覆盖在沿途的街道和房舍上。
车子赶到乡里,黑压压的棉花车已经堵塞了通往收购站的道路。
“儿子,这个时候,卖棉花的人怎么这么多”
“嘿,谁都过几天压价,想赶快卖了赶快变钱啊”
车走不动了,只好停在了路边。儿子像个小欢兔,嗖嗖嗖地跑到前面,去侦察情况。不一会儿,便沮丧地走了回来。
“爸爸,那个开拖拉机的人说的对。今天晚上也别想卖出去。”
“真的”
“你到前面看看去。”
他嘱咐儿子看好车,自己好奇地挤到了前端。
偌大的棉花库,棉花堆成了一座座高山。库门口,一排排戴了红箍袖章的我维持着秩序。门口的马车、拖拉机、人力车,涌在了一起,口吵吵嚷嚷乱成了一团。
突然,一阵喧哗,公安派出所押的一辆车到了。这辆车既不站排,也不检质,直接开到地秤上就检起斤来。
“这是干什么啊加楔子啊太缺德了”
“我们等了大半天,凭什么不给检”
“你们公安带头走后门,太不像话了”
人们吵着,哄了起来。一个个拉住了戴红箍袖章的人。
“嚷你妈拉个屁”
那个戴红箍袖章的人急红了眼,拿起电动喇叭就骂上了,“不愿意在这儿卖就滚蛋,老子还嫌累呢”
“你这中什么态度”
“就这态度。”
“乡里不是告诉要遵守秩序吗你这维持秩序的怎么带头走后门”
“哼,老子就这样。这是关系户的棉花,你爱找谁告就找谁告。等你告完回来,老子就关门,不收了”
这就是中国,这就是农村,他这个当过市长的庾明,也得乖乖地站在这儿,眼看着这个老子在这儿横行霸道。
谁是乡长谁是皇上此时此刻,惟这位老子是大,这时,就是他亲爹来了,他也照样“老子老子”叫唤个不停。
一车后门棉花收完了,接着又是一车;前前后后,一共收了八车。排在第一号的那辆马车,还是老老实实停在那儿。
面对人们的责难和怒骂,收购站的人并不着急。他们一边与这些后门车上的人握手再见,一边若无其事地谈笑风声。
叮铃铃一串铃声响了起来。铃声响完,棉库的大门哗啦啦关上了。
“为什么不卖了让我们白等半天”
愤怒的棉农又喧嚷起来。
“吵吵个屁,我们要吃饭了”
那个老子拿着话筒又骂了起来。
“你们吃饭不能轮班吗干什么让我们白白等下去”
“你们把良心放正。别喝醉了让我们白等”
“最好是喝死,换些好人来收棉花。”
后门,无非是先卖一会儿,也就罢了。可是,这后门车装的是些什么东西呀
庾明透过铁栏缝隙,冲后门车上的棉花包望去。只见里面装的“一等棉花”里却是掺了大量的砖头瓦块。有两包棉花里,竟掺进了两大块土坏。
唉,这样的“一等棉花”因为杂物压重,一包能卖出三包的价钱。这使他想起了钢铁公司的“废品王”案件。唉,这些个收购员呀,竟睁着一双大眼睛,假装看不见
“喂,你们怎么这么干”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了,“你们把这些东西塞到棉花包里,不是坑国家吗”
“哟,你是谁吃的不多,管的事儿可不少”
检质人员鄙夷地啐了他一口,“你是市长还是县长坑国家又不是坑你你在这儿放什么闲屁”
“你们”
他的脸憋得通红,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是市长还是县长若是前几个月,他可以打手机电话告诉长白市的市长,让这些混蛋住手可是,现在
“爸爸,别跟他们吵,”
儿子怯生生的赶来了,“天要下雨,快去盖棉花吧”
他抬起头,看到天际边闪过一道蓝光。闪电划破了夜空,带来民沉闷的雷声。在时隐时现的雷电里,一簇簇乱云团团翻卷起来。
天色这样阴沉,孩子又苦苦哀求,他强忍心中怒火,愤愤地离开了。
他和儿子张起防雨的帆布,先将车上的棉花盖住。然后抽出绳索,将帆布四周紧紧地固定在围起棉花的秫秸苞上。
呼──他和儿子刚刚打完最后一个绳结,一阵大风吹来,雨点子啪啦啪啦掉了下来。
他给儿子披上雨衣,然后自己将三匹马牵到支起车撑的车箱板下挤着趴下,躲避着阵雨的袭击。
雨儿下得不急,风儿却刮得正劲,路边的树梢在狂风中颠去倒来。电线被风刮得震颤着,随着呼啸的强风发出富有旋律的阵阵哀鸣。
“爸爸,别在这儿卖了。”
儿子在黑暗中提醒着他。
“为啥”
“车太多。你又跟人家吵了架,等待你排到了,人家也不收你的。”
“他们不敢。”
“什么不敢爸爸,咱们去南庄吧”
儿子又哀求了,“跟你吵架的那个人是刘三秃子的老二,那小子最坏。”
“南庄还要跑二十里路啊。”
“那也比这儿好。有个姨夫在那儿管收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