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袍穿在身上也空荡荡的,却显得稳如山岳,一脸的凛然之气。
“惟珍相公何出此言,这门外不是说话之地,你老请进”章钺上前扶着李谷的胳膊,老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拒绝,由他扶着一路过前门、中门,到中堂上坐了。
后宅的青竹带着几名婢女适时端出茶水点心,章钺亲自倒茶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老头接过茶盏微微点头,脸色缓和了一点,小抿了一口放下茶盏,这才开口道:“如今竟闹到这步田地,你想要做什么”
“有道是旁观者清,惟珍相公也是明白人,而晚辈今年虚岁才不过二十六,对当今这个世道也很有看法,总不能就蹉跎了吧且不说能不能入相,就算执掌国之大权,又真能做得了什么”章钺开诚布公地说,这事本来就如此,还能怎么粉饰。
“这几年的朝野大事,老夫也都在看着,
尤其是近日,你说你都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太祖视你如子侄辈,先帝驾崩又才多久的事你就做得这般心安理得,你怎能忍心”李谷当然明白这些事的道理,可这时代也是什么都讲人情,何况牵涉到忠孝仁义的问题。
“认真细较起来,晚辈自认为并不负太祖皇帝什么,至于先帝,更从没欠他的三征淮南之前,晚辈出任禁军都点校,欲整军而不得,先帝看似放权,却始终在后盯着,晚辈能做得了什么。太祖皇帝能立为他嗣,为什么他就不能择年长者为储,若非晚辈剔除了侍卫司几颗钉子,那孩子还能安享其成”章钺无奈回道。
“罢了不说这个上午王文伯去范文素府上,老夫听说此事自己赶了去,十几人挤挤一堂争论了一上午,言语间都是哀怨叹息,你欲去关西,可这个诏书谁来拟将来若做出不测之事,谁来背负这个骂名”李谷语声悲怆地说。
“惟珍相公是长者,为何见事如此不明你怎么就一定认为拟诏之人会背骂名,而不是流芳之名呢”章钺却颇为自信地反问。
“人去茶凉你如今还能说得信誓坦坦,可谁又能保证将来如何,那一天老夫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反正老夫也因过失致仕数年,被黄土掩埋了半截的人,此来只是知会你一声,那道诏书,老夫已经当众替你拟了希望他日上位不忘初心,记得今天的话”
李谷说着,语声提高,到最后两句已是声色俱厉,然而想到两代皇帝的恩情,心中惭愧之下眼眶红,流下数滴浊泪。人虽年老,却越的智慧,能力排众议作出这样的决定,可见李谷心里是受了多么深的煎熬。
“惟珍相公”章钺一呆,感觉喉头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视老头微驮着背,柱着鸠杖脚步蹒跚离去,顿感肩头重任有如泰山。
“待天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之日,晚辈必将亲至相公灵前告慰,章某不负天下不负苍生且看着吧”待他醒过神追出府门外,李谷正缓缓躬身钻进驴车,随之拉上了车厢小门的灰布帘子,甚至都没回头多看一眼,那辆车子吱吱有声地远去,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章钺伫立门前良久,既然李谷已替自己拟诏,那么明天早朝肯定会宣布,想起近来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不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就见妻子符金琼站在身后不远处,许是听到了刚才的话,一脸的凝重沉郁。
“夫郎咱们的安生太平日子又结束了,是么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伤离别,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符金琼就是在这样独自持家中渐渐成熟,担了太多的孤寂,此时却没什么太多的话,因为相濡以沫,都懂得彼此的心意。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至今为止,这世上我不欠任何人,只欠了你太多孤寂的长夜,欠了孩子们每日的期盼而这些,也许今生都无法补偿”章钺说着握起符金琼的手,夫妻二人默默地向后宅走去。
第0576章 封王持节
显德六年七月十八,东京皇城宣德门广场上百官云集,城门楼上仪卫一如常式。更新最快但参与早朝的文武众臣都知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初秋之日仍是昼长夜短,天亮得早,在朝光初现,凉风习习中,范质和王溥、魏仁浦、王朴走在前列,率长长的百官队列步上金祥殿前高高延展而上的御阶,待末尾一队进入殿内,殿门随之关闭。
悠扬的礼乐声声悦耳,大殿御案侧后走出一队内侍宫女,内侍监令杨思诚在前,看护着年幼的皇帝步上御阶,并扶持着他上御榻端正地坐稳。同时,御榻侧后的垂帘一阵晃动,太后已然就位。
“恭迎太后恭迎吾皇万寿无疆”百官齐齐躬身致礼。
“众卿平身赐坐”皇帝虽然年纪小,但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还是说得很清楚,他抬起小手挥袖上扬,动作礼仪做得有模有样。
“众臣工有事早凑无事退朝”内侍立于御阶侧前,吆喝声大殿中回荡。
先是宣徽南院使、充枢密使吴延祚出列,奏明郑州原武黄河大堤修复及赈灾情况。这事小皇帝当然不知该怎么办,由太后命宣诏嘉奖,吴延祚进右骁卫上将军、封庆国公。
然后礼部上奏,宫内尚辇奉御金彦英本是高丽人,代表大周朝庭送高丽使者归国时,却向高丽王王昭称臣,有失大周上国威仪,奏请治罪。
“诸位相公,当判何罪”太后语声轻缓地问。
兼刑部尚书魏仁浦出列道:“依国朝礼制法令,当削其官职,流放沙门岛”
魏仁浦兼散官很多,又加中书侍郎,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他这么说了,太后自然没什么意见,之后中书就会草拟敕命,由刑部执行。
但章钺一听,这事不能小看,尽管今天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入金祥殿上朝,但国朝之事还是要过问,同时,也可以借着这件事表明一下立场,至少我还是大周之臣,其他人就别想动什么心思了。
章钺远远看了赵匡胤一眼,便也跟着出列道:“禀太后及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宫内尚辇为皇帝近臣,此人既是高丽人,回高丽国又向高丽王称臣,显然不是此人单方面所为,说明高丽王轻视陛下,藐视大周,应斩金彦英,遣使携带首级警告申斥”
说到首级,太后其实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可能害怕了,久久不出声,害得章钺只能一直在那里保持着躬腰奏事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