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刀
他是被一串稚嫩的催促声叫醒的, 一只小手用着微弱的力道推在他肩头, 弱弱的力气像是小奶狗在叼他的衣服, 与其说是要推醒他, 反倒更像是拍着婴儿哄人睡觉。
最近活多,每天都累得跟条死狗一样只顾得上喘气, 但是农人家出生的孩子也只能这样从学徒做起,每当这时, 他都会很不平。
如果他是武士之子就好了。
凭什么, 农人的孩子不能成为武士
困得实在厉害, 唯一能叫他提精神愿意睁开一条缝瞅一眼的原因,却是这声音还挺好听的。
软糯糯的小奶音,一声声的唤着, 听在耳朵里痒痒的, 就好像陷进了棉花堆里一样。
哪里来的小鬼
他睁开眼。
刺目的日光差点亮瞎了眼。
等等日光
睡过头了
他猛地弹坐起来。
“啊,你终于醒了”
啪地击掌声, 然后是小女孩开心的欢呼, “大哥哥,你好难叫醒啊, 太危险了。”
他顾不得多想, 跳起来就往外冲,然而在迈出第三步的时候, 连草鞋都没来得及穿上的脚停滞在了半空。
他僵着脖子抬起头。
这里, 是哪儿
小奶狗一样的力道落到衣角上, 他迟钝地低下头, 与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是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姑娘,蜷曲的短短的浅栗色头发盖在小脑袋上,看着毛茸茸的像小动物,她穿着奇怪的衣服,白胖粗短的手指揪着他的粗布衣角,脸上充溢着童真与好奇。
随着意识的逐渐复苏与清醒,理智开始回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树林,鸟鸣,山道。
看着还挺眼熟,这不是他每天工作回家要路过的地方么
这里
他忽然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
“拜托你,把这把刀,拿到远方越远越好”
月夜,倒在半道上的男人,蜿蜒的血迹。
“拿到没人知道的地方,把它扔掉”
“拜托”
浑身伤痕,虚弱喘息。
“阿光阿金,对不”
最后的哀叹。
“宗次郎”
包裹在布里,交到手上的刀。
后来呢
想不起来了
他握拳敲了一下额头,使劲回想,可是没有了,拿到那把刀以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难道他后来就睡在这里了
睡了整整一个晚上
等等那个男人的尸体呢把刀交给他的那个男人,尸体去了哪里
瞳孔猛然紧缩之后,他浑身绷得死紧,脖子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僵硬地转向脚边这个笑逐颜开的小姑娘。
她皮肤白嫩地像是一戳就能戳破,衣饰古怪,但一眼看去布料就很是名贵,绝不是平民能穿的,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
风拂过树林,发出沙沙沙的响动。
艳阳高照下,他对着这个笑得如同春花盛开般烂漫无邪的小姑娘,起了一身的冷汗。
扯衣角的动作停了,她疑惑地瞅瞅他,想了一下,松开手,直接圈住了他的食指。
“大哥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呀生病了么”
她露出担忧的表情。
他猛然抽出手后退三步,架起胳膊紧张地做防御姿态,眼眸微眯,“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小女孩明显是愣住了。
夜晚的凉风吹过,间或有三两的狼嚎。
倒在半道上的少年猛然惊醒,刷的坐起身。
就在爬起来的过程中,脚踢到了软软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正是先前遇到的男人的尸体。
现在还是晚上,绝不是什么艳阳高照的白日,也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牵着他的手对他笑。
现年十一岁的土方岁三松了口气。
不,是松了半口气。
因为剩下的半口,在他猝然意识到自己抓着的包裹时,又给卡在了喉咙里。
他抖着手,迟疑着展开布匹。
那是一把刀。
他已经知道了,因为男人临死之前就说过,让他拿着这把刀去远处把它丢掉。
农人之子,却从小立志要成为武士的土方岁三眸色渐沉。
因为就在今天白天的时候,他才被拒绝过买刀的请求。
刀是武士之魂,而他却只是个农人之子,刀对他既无用,或者说,他若执刀,别人只会说,可惜了这把刀吧。
何况,根本没有人会愿意把刀卖给他。
神思一时散开去,也就没留意手上的动作,本能地握住刀柄一拔。
锃的一声,雪亮光芒映着月光刺到眼中,竟有种仿佛被烈日灼伤的感觉。
刀锋冷芒锐利无匹,哪怕是不懂刀的人,一眼都能看出,这绝对是一把叫得上号的名刀。
土方岁三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越抖越厉害,几乎握不稳。
借着明亮月色,他看到了刀上刻着的花纹。
是菊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