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妨他又露出出家人的佛心来,愣了愣,又问道:“可是皇帝历来杀人如麻,众人担心皇帝会因空印案滥杀无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多纠集几百号人,或许皇帝真会法不责众也是为未可知啊”
道衍似已疲累至极,叹了口气,悠悠道:“皇帝杀人如麻不假,可燕王不见皇帝杀的多是功臣旧部吗于无辜之人,依贫僧看除了前几日在中都杀了一百多以厌镇之法诅咒当今万岁的工匠之外,并无其他。嘿嘿,皇帝虽然嗜杀,却极为精明,滥杀而不乱杀呀。难道燕王真的以为皇帝现在老了,昏聩了才会如此暴戾乖张吗”
说着道衍冷冷一笑,挨近了烛光,一对三角眼像猫一样露出绿光来:“哼哼,燕王若如此看就大错特错了。皇帝这是看太子文弱,担心百年之后他无力临朝啊。所以皇帝杀功臣是为了怕日后功臣们功高盖主,太子无法驾驭。皇帝杀僭越不法者,动则几十上百,从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这是为了替皇权立威啊。哼哼哼,所有的这些,其实都是皇帝在给太子铺路呢。哎,这其中道理,燕王你不懂,百官不懂,天下臣民不懂,嘿嘿,可叹连太子也不懂啊,可悲可叹呀”。
“你的意思是父皇本就没打算严惩涉案官员”朱棣经他提点,也觉忽然看到了一丝灵光,越发懂得洪武皇帝诸多作法的真意起来。
道衍凝视着朱棣点了点头:“这本来只是小事。况且事涉太子,皇帝自会替他洗脱嫌疑,不令其失掉百官人心。可如今太子和宋濂纠集了百官联奏,这可就难说了啊。”
朱棣听得呆愣了起来,竟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书生误国此话真是不假,如宋濂般迂腐地支使太子所为,只一念之间或许便多要了几百号人的身家性命,更连累太子,真真可怕又是可恨。
“燕王可愿救救那些个无辜大臣”道衍面上露出不忍,忽然问道。
朱棣一愣:“我我如何能救”
“能,燕王能救,也只有燕王才能救了他们性命。燕王还不知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吗”道衍断然道。
见朱棣疑惑,道衍起身贴近朱棣悄然道:“燕王只需纠集要好的武官联本上奏。奏本不要为百官求情,也不需文采飞扬。只要粗俗一点,对文臣多一些嘲讽和歧视,对皇帝歌功颂德便好了。”
“就这样这就可以救了百官”朱棣不禁诧异。
道衍起身来到窗口,凝视着黑夜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他能看穿百官的将来,更能看穿太子的迂懦,也能看穿了皇帝的深沉。更甚者,似乎他能看穿世间的万般欺诈。
只此瞬间,朱棣便觉此人才智卓绝,当可与汉之张良萧何、元之刘秉忠、本朝之刘伯温李善长媲美。若得此一人,可胜得百万雄师。
第十六章 栖霞私邸
东安门外的燕王府内,朱棣和道衍直聊到三更方才散去。年轻的燕王朱棣经过道衍一番剖析,只觉得对朝局洞若观火,已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透彻。
可正当宫内宫外人人都因空印案而操心劳碌时,偏偏这个泼天大案的始作俑者秦王朱樉早早就向洪武皇帝以私访流入应天府的灾民为名请了假离开了京城,躲进隐秘在栖霞山的私邸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栖霞山位于应天府的东北,因在南朝时山中建有“栖霞精舍”而得名,被誉为“第一金陵明秀之山”。尤其深秋时分,栖霞山红叶如雪漫天,极为美丽。
但是若论起栖霞十景里面最有人气的地方,怕还是要属栖霞寺了。栖霞寺由一隐士始建于南齐永明年间,因当地风景秀丽,香火日渐旺盛,前来驻庙的高僧也越来越多,此后竟然一跃而起,成了江南佛教三论宗的发祥之地。
然而就在栖霞寺以东的不远,过了青锋剑和试茶亭,地势便忽然险要陡峭起来,少有人烟闯入。秦王朱樉的私邸便在此处依山而建,面朝饮马池,风景十分秀雅。
若光从外面看,秦王朱樉的私邸像极了一处隐居的狭小宅院。殊不知秦王朱樉早已遣了百余名工匠挖山而入,私邸的里面犹如一座地宫,规模远比外面可以看见的要大了许多。
在秦王府内,替秦王驻守这一处私邸的人唤作“木轱辘”,是秦王朱樉最为隐秘的一群下属。这些人除了驻守私邸之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作用,便是掌管秦王派往各地的“红线头”。因而“木轱辘”可以说是秦王收集天下情报的最后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能做“木轱辘”的都无一不是秦王能够绝对信任的人。这些人要么是秦王四处游历时在街边买下的苦力,要么是秦王曾经施以大恩的人,要么便是从“红线头”中拣选出来的无论忠诚还是能力都极为突出的佼佼者。
曹县知事程贡在“红线头”中献贡甚勤,本来就是“木轱辘”的一个备选。此番程贡成功利诱杨怀宁捅出了空印案,立了大功,因而案子一发便被秦王府的管家吴泰偷偷带到了栖霞山。可刚过试茶亭,吴泰便停了步子。二人静候许久,方从林中闯出一个汉子,汉子似乎与吴泰相识,也不多话,只朝吴泰拱了拱手便带着程贡往里闯。
吴泰是一个留着老鼠须的中年干瘦汉子,苦笑着朝程贡揖手告别:“程大人,小人就只能送您到这里了。依王爷令,小人是不能再进饮马池的,后面就由陈相公带您进去了。就此别过”
至此程贡方知给自己引路的壮汉姓陈,不禁一边走一边赔笑着问道:“烦请兄台引路了,多有劳烦,多有劳烦。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嘻嘻嘻”。
那汉子瞥了程贡一眼,冷冷道:“陈允”说话间态度极为冷漠,只是快着步子引路,似乎很不情愿搭理程贡。
程贡碰了个软钉子,尴尬一笑,也是无话,心中暗骂“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是什么东西,竟然给我使脸色哼哼,瞧我做了木轱辘之后便怎么对付你”
二人都是无话,脚程也就快了,很快便过了“饮马池”,来到一处小院的漆红门外。
小院背靠栖霞山,建于许多枫树中间,十分幽静隐秘。
那陈允也不说话,更不敲门,径自便推门而入。程贡见这小院不仅没有门吏,更不落锁,不禁啧啧称奇,跟在陈允身后忍不住道:“兄台,这真的就是秦王的私邸吗怎么连个门吏也没有,也不落锁也忒胆大了些罢”
陈允回头看了看程贡,很是不屑地冷笑道:“嘿嘿嘿,你懂什么整个栖霞山一过试茶亭便布满了秦王的旗手。否则你以为吴泰带你进来时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嘿嘿嘿,其实自打你们一进栖霞山就有旗手盯着你们了。若是其他人,别说到这里,便是试茶亭也是过不了的。若是有人能到这里,落锁也是没有用的。在这里还落锁,岂不是跟脱了裤子放屁一样多此一举么”
“旗手旗手是什么”程贡不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