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人心险恶的道道儿,纪纲这个破落富家公子怕是比谁都要清楚不过的。
“笃笃笃”,老头来到东跨院书房门口敲了敲,喊了句:“老爷”
“嗯九叔您老怎么还没睡大冷天的,有事么”里面传来的声音浑厚低沉,“吱嘎”一声房门已打开,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男子黑脸鼠须,干瘦干瘦的脸上满是褶皱,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小眼睛闪着猫一样的光亮,见到外面站着一群人也是吃了一惊,旋即很快镇定,挨个地将纪纲等人打量了一番。看那稳重冷静的模样儿,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在审视自己今夜的对手似的。
这人应当是早已经得了消息,这是纪纲看见茹太素反应之后心中闪过的一丝念头。
“哦,是有客啊”,茹太素堵在书房门口,并没有要将客人请入房内的意思,“诸位从哪里来瞧着面生的很啊。莫不是走错了门吧啊,哈哈哈”,说着径自干笑起来。
徐贲骤接大任,一心要将事情干得漂漂亮亮,求功之心正旺呢,见茹太素将众人丢在雪地里,明摆着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头不禁“腾”的火气,摆出官威断喝道:“本官大理寺寺丞徐贲,确实无缘与茹大人相识。不过,嘿嘿,本官这次来也不是来找大人你叙旧的,乃是因杨怀宁灭门惨案来问你话的,难道茹大人要我等在这冰天雪地里审案吗”
“哦,哦,哦,哈哈哈,原来是大理寺的上官来了,恕下官眼拙未能认出来,恕罪,恕罪”,说着已是来到徐贲跟前作了一揖,这才将众人让了进去,吩咐老头:“九叔,给客人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眼见老头颤颤巍巍地去远了,茹太素将众人引至书房,围在一个碳盆四周坐定,这才笑容可掬地问:“徐大人,请恕下官愚昧,大理寺日前不是来问过一次话了么下官自认也说得清楚明白。怎么今日又会有徐大人这一行这倒令下官不解了”说完茹太素便拿鬼火一样的眼睛不住盯着徐贲。
徐贲乃是一介书生,并没多少在权力和官场上的城府,哪里禁得住茹太素这样如刀一样的眼光盯着自己不禁脸颊都激动得有些发红,忙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不肯露怯,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冷笑了两声,这才说道:“哼哼,这恐怕茹大人不知道了。近日当今万岁爷已经下了旨意,召回了远在北平的燕王殿下,由太子殿下会同燕王殿下重新查察杨怀宁灭门和汪广洋暴毙两个大案。所以本官此次前来,是大理寺所派,却又不仅仅是代表大理寺”
愚蠢,纪纲听着徐贲的话心头暗骂,这徐贲为了给自己壮声势竟然主动将太子和燕王抬了出来,这件原本可以由大理寺轻飘飘地就处理的事情,如今却硬生生地被他自己搅闹得把太子和燕王都给牵连进来了。而且以徐贲这等迂腐的书呆子,还指不定后面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来,到时候这还不全都得扣到太子和燕王头上若只是太子便还罢了,若是给燕王带来什么麻烦,那自己这趟差事也算是被这个徐贲给连累了。
果不其然,茹太素抓住这个话头已然发难,故作诧异地问道:“哦徐大人方才是说大人是受太子和燕王所命,来此公干大人不是大理寺的寺丞么不知大人是受太子殿下还是燕王殿下所委派什么时候大理寺也归太子和燕王殿下署理了么下官离开京师日久,看来有些昏聩无知了。呵呵呵”
茹太素毕竟是宦海老吏,这话阴毒得可谓到家了。原本徐贲受太子或是燕王所派,并不不妥,毕竟他们都是受命署理两个大案的皇子,有这个权力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茹太素偏偏抓住徐贲乃是大理寺属员这一条,将整个大理寺都说成被太子或是燕王署理。要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可是深沉多疑的性子,最忌讳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越他的权、分他的权,这本是自古以来雄主的通病,朱元璋自然也没有例外。茹太素曾经在京为官多年,对洪武皇帝的性子极为了解,他说的这些话无一不切中要害,若是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兴风作浪那是定必的事了。
眼见茹太素如此阴毒,一旁的纪纲再也按捺不住,生怕徐贲胡言乱语惹出天大的麻烦,忙抢先道:“茹大人在京为官多年,怎的会不知朝廷体制像大理寺这等枢要之地自然只有当今万岁爷能支使。只是近年来万岁有意历练太子殿下,才要太子统筹六部罢了”
“这位是”茹太素看了徐贲颜色,觉得是个极容易对付的人,本已放下心来,不想横里杀出这么一个年轻的生面孔,而且听言观行,这么一个年轻人似乎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说话也十分的利落干脆,这个人却是个角色。
“哦,茹大人是问在下么”纪纲故作诧异,散漫地施了个礼,嘴角吊着笑,回答道:“在下纪纲,苏州人氏。”
“这位纪公子是燕王府的人,乃是燕王殿下派来协助本官的”,徐贲插嘴道。
第二十三章 口舌之争
听说纪纲是燕王府的人,茹太素眉棱骨不易察觉地一跳,打量着纪纲,淡淡笑道:“哦原来是燕王府的,难怪如此的气宇不凡了,燕王殿下近年来名声日隆,看看府中家将便可窥端倪了”,说着便扫视二人,话锋已是一转:“二位大人一位是大理寺的堂官,一位是燕王府的干将,却不知这一趟山阳谁是主,谁是次啊”
徐贲听他不着边际的胡吹乱侃,倒像是在反过来质问自己,心头火气早被撩拨得不可收拾,只等着寻个话缝就要发作。纪纲却听出此人话里话外其实都在将他们往火坑上引,一个不小心便要被他拿住把柄,这人不可谓不阴毒,也不可谓不老辣。生怕徐贲一怒之下胡言乱语,纪纲连忙接话,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人说话还真是好笑啊,啊哈哈哈。在下一介草民,如何敢居于徐大人之上况且徐大人乃是大理寺堂官,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除了当今万岁,能支使得动的就只有总领六部的太子殿下了。这与两个大案由太子主审、燕王协理是一个道理。这一趟山阳之行,没有太子授意,大理寺怎敢擅动可既然太子有了安排,那燕王殿下自当鼎力相助。只是在下无能,只能帮徐大人做些牵马坠蹬的事,略尽微力罢了”
这话至此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纪纲和徐贲两人来山阳,是以徐贲为主。重查杨怀宁灭门案和汪广洋暴毙案则是以太子为主。支使大理寺派员来山阳审问茹太素,只有太子有那个权力,自然也是太子的主意。
茹太素听罢沉吟了半响,似乎是掂量纪纲话里有几分可信,似乎又在掂量着事体的分量,许久方淡淡一笑,摊开双手故作无奈:“大理寺本是上官,下官原本便只有奉命的份儿,何况还有太子在后面署理,就算给下官十个胆,下官也不敢不从啊。二位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下官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点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