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信儿还不知会如何想法纪纲因立刻遣了最得力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平报信。几千里地,跑死了三匹良骑,竟只用了四天时间。
燕王朱棣自打岳丈徐达一夜暴亡、北平布政使李彧被举发斩首在午门外、北伐的军权也被太子近臣蓝玉揽在手里,早就灰心已极,早些年刚刚升起的夺嫡之心被击得粉碎。
如今的燕王髯角早已长长,话却比以前少了许多,就连军营都去得少了,平时见人没话,只有偶尔出去跑马打猎时才隐约可以见得这位燕王的勇武锐气其实更胜于往昔,只是被什么东西隐藏起来了罢了。
朱棣收到从应天府传来的书信时恰好是亥时初刻,将将用过晚膳,正举步往书房里头走,却见郑和领着一名身着黑衣的胖大和尚匆匆赶了过来。朱棣见那和尚蹙眉惨目,一副病怏怏的苦相,认得是原先在径山寺结识、后被洪武皇帝召入僧録司、马皇后薨逝后又追随自己来到北平的奇僧道衍。
道衍一代奇才,论起洞察朝局、看人观心、筹谋布局来,恐怕不输汉之张良呢,比之开国的刘伯温、元之刘秉忠来,却还有过之。也正是这位病怏怏的胖大和尚,扶助着燕王由一位无人问津的不入流王爷一步步到了如今这样举手投足之间便可震撼朝野、人人望之而多敬服的地步。燕王也正是在这位和尚若有若无地撩拨之下,心中暗生了要多嫡自立的心思。可如今,局面到了这一地步,自己又还能做什么呢
朱棣停了步子,无声地看了一眼容颜惨白的道衍,心中一动,也不多话,微一点头:“哦,是大师来了我们后花园吟风楼里坐坐吧”朱棣与道衍太相熟了,早已看出这个平日里就是一副惨白病容的和尚脸颊里多了一丝血色,情知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否则他也不会夤夜造访了。只是燕王近年来越发冷峻的性子作祟,故而也不动声色,只是让进了后花园的吟风楼。
吟风楼是朱棣仿着应天府的燕王府里吟风楼一模一样专造的一座小楼,最是僻静之地,也是朱棣与道衍秘商大事的地方,除了郑和、邱福等一干近臣可以靠近之外,常人只怕连这座楼宇的存在都毫不知情。
朱棣与道衍一路尽皆无话,直趋吟风楼,只留下郑和在楼下望风守候。朱棣和道衍二人则拾阶上了二楼亭宇,因没有宫人侍候,朱棣亲自燃起了两盏烛灯,方依着窗边垫着狐皮褥子的太师椅上坐了,指了指对面,朝道衍道:“大师也请坐吧,你我之间还需拘这些礼数不成”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淡得就像白水一样,什么味儿都没有。
道衍轻轻一笑,也不客气,颠着硕大的身子在朱棣面前落了座儿,也不言声儿,从怀里掏出一封通风书简古怪地递了过去。
朱棣有些诧异,皱着眉接了过来,靠近案中的一盏烛灯展读,只见上面只写寥寥数语道:“太子十一月初七回京,传言偶感风寒,于十五日骤然薨逝。宫禁极严,信不得出。京师大变,某在京打理,事毕即北归”,却并无落款。只那龙飞凤舞、飘逸洒脱的字体朱棣却是认得,正是替自己掌管“红线头”的纪纲所写。这消息,自然也是纪纲探得的。
朱棣原本冷峻的脸上为之一变,双眸顿时争得老大,仿佛没看清似的,又凝目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手不觉已是微颤。
道衍闪着鬼火一样的眼睛不住在朱棣面上打转儿,但见朱棣仍旧盯着书简发愣,也说不清是欣喜、是吃惊、是茫然、亦或是悲伤。道衍不禁轻声唤了唤:“殿下,殿下”
“嗯”
朱棣这才回过神来,却满面肃穆,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道衍:“这这如此惊天大事,本王怎会毫无消息这可确实”朱棣抖着书简问道。
“嗯书简是纪纲派人送来的”,道衍慵懒地将身子往后一靠:“如今事情只过去四天,就算朝廷发出邸报,也是没那么快送到北平的。况且,殿下不见纪纲上面写着宫禁极严,信不得出么遇到这等大事、惨事,万岁只怕没几天也是缓不过神儿来的。更何况,万岁还得想一想善后的事啊”
朱棣看了看道衍那暗含深意的眸子,蹙眉想了想,无声地将书简就着烛火点燃,眼见着烧成黑灰了,方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哎不想大哥命运如此不济,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话,真是半点也不假。看来本王得收拾收拾,准备回京了。”
道衍却忽的一笑,闪着眼盯着朱棣:“殿下回京做什么不说朝廷邸报还没发出来,就算朝廷邸报到了,若是皇上没有明旨叫您回京,您也是不能回去的。”
“什么”朱棣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道衍:“大哥去了,难道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该回去奔丧么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本王又会怎么看我们的兄弟情分”
第二十四章 大变在即
太子暴毙,北平燕王府后花园的吟风楼内,道衍却提醒朱棣,若是没有朝廷明旨,万不可贸然回京。
朱棣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跟前这位胖大和尚:“大哥去了,难道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该回去奔丧么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本王又会怎么看我们的兄弟情分而且他毕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论起君臣忠义,本王也是应当回去奔丧才对啊”
道衍目光灼灼地在朱棣脸上扫了一扫,摇了摇头:“太子薨逝,朝局动荡。如今万岁心里只怕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这江山应该传给谁了依着贫僧看来,万岁近年来年岁日高,显见是有些倦政了,而且也绝了换太子的念头,只是一心想着给太子铺路。嘿嘿,岂料造化弄人,临到晚年,最后的关头,居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国之储君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没了。说起来,万岁也真是苦命啊。”
眼见着这和尚长吁短叹地感叹了一番天命,朱棣仍没有听出为何自己不能回京奔丧的缘由来。显见的这和尚虽说是出家人,但旁观了这件大事,也是心中多有感慨,已是跑题了的,便也不打断,只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果见道衍闭眼捻珠默念了几声佛,已是回到这冷冰冰的世界来,闪眼看了看始终不动声色的燕王,仿佛很是疲倦似的,淡淡地说道:“如今朝局如此动荡,是个极易惹出是非的时候。况且说句不恭敬的话,万岁晚年可是个多疑克忌的主儿。如今太子薨逝,原本没有的事万岁都免不了会想三分,有点影儿的事便会往十分去想。哼哼,太子新丧,藩王不得旨意就夤夜进京。说是奔丧,可谁又能保不是进京夺嫡呢甚或者,会不会是看着皇上老迈、朝局动荡,进京逼宫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朱棣原想着如今储君之位空虚,正该砥砺精神,入京奔丧是一回事,其实陪伴皇上身边准备待选才是主要,只是这个心思却不便说出来,现在听了道衍一番剖析,才觉贸然进京不是良策。
道衍似乎看透了燕王的心思,摆了摆手,一笑道:“殿下不需着急太子薨逝的信儿,只怕没几日便要传遍天下,几个藩王定然会有不少擅自进京、自投罗网的。这些人,嘿嘿,心中的念想越切,实际上反而越不讨好,会成为被万岁最先淘汰掉的一批人,嘿嘿嘿。殿下只需安坐燕山,上表悼念,抚慰万岁丧子之痛即可。待看完这一出好戏,想来万岁定有旨意下来的。此佛家所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