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陡然起了一阵喧嚣纷乱,像是有人在大声嚷嚷,姜弥皱了皱眉,朝侍奉在侧的内侍招了招手,“出去看看,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在这个时候胡乱嚷嚷?”
内侍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是康王殿下,非要见陛下,可陛下这会儿正见着安阳公主和端綦公主呢,殿下非说是内官使坏,故意不让他见。”
内官哪能使了这样的坏,多半是指桑骂槐戳弄姜弥和萧衍呢。姜弥坐得稳如泰山,仿佛一个康王已不值得他起身费什么神,只点了点内侍,问:“太子呢,怎么不见他了?”随意得好像问自己儿子哪疯去了一样。
见皇后的脸色暗了几分,似乎有些不快。
“太子殿下在偏殿见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内侍极机灵,仔细觑看着姜弥的脸色说话。
姜弥霍然起身,宽大的褚色官袍扫过桌角,仿佛一阵疾烈的风刮过。“走,领着本官看看去,都商讨些什么要事。”说完,也没管我和皇后还坐在这儿,径直甩着袖儿走了。
待他走得看不见身影了,我才敢稍稍舒了口气,偷眼看了看皇后,她似乎有些头疼,正拿手指揉着额角,暂顾不上我什么。
铁盒在袖里甸起一丝分量,让我既胆颤又焦虑。外面康王叫嚷的声音小了些,传进来些絮絮低语,仿佛是内侍围着他在殷殷劝说着什么。我竟暗中期盼着他使劲儿闹腾,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康王兄”。深沉暗哑的声音落地,像一阵不疾不徐的风将所有碎枝烂叶都扫掉了一样,周遭陡然安静了下来,众人噤声没有再敢多言的。我略正了正身体,拿眼梢往外瞟,那是萧衍的声音,他的身形笔直硬挺,站在康王面前,暗声道:“你进去吧,父皇要见你。”
康王挺起了胸膛,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样子,险些让人忽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齐王。萧衍将目光投到齐王身上,声音略微柔和了一些:“晠弟也一同进去吧,父皇也要见你。”
二王在内侍的拥簇下疾步往内殿走。
娇啼啼的哭声传进来,宫女引着芳蔼进了殿门,她披了一袭宽大的藏青色斗篷,三千青丝垂在身后,妆发凌乱像是刚从床榻上起来一样。像一阵青色的风扑进了萧衍的怀里,嘤嘤泣道:“三哥,父皇他怎么样了,是不是撑不住了?”
萧衍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做着安抚,柔声道:“芳蔼,别怕,有三哥在,你去偏殿找母后和孝钰,让她们给你梳整一下发髻,天快亮了,宗亲百官都会跪在太极殿前,你是公主,不要失了仪态。”
我见皇后正紧盯着殿外看,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与慈爱,但却未动,仍端庄地安坐在椅子上。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到了外面,将芳蔼从萧衍的怀中接了过来,半搂着她,低声说:“芳蔼,别在这儿哭了,你三哥还有许多要紧的事要处理,咱们且在偏殿等着吧。”
第48章
芳蔼纤瘦的脊背微弯,抽泣着靠在我怀里。
萧衍看着我,面上有些疲惫之色,束发的鎏金白玉冠上不知从哪儿沾了一片叶子,叶脉边缘微微发黄,好像要枯萎了。
我一手揽着芳蔼,一手将那片叶子摘下来,他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偏转移动,俏然伸出手,指腹在我的手背上划了一下,留下了轻微沁透的凉意。
穿着墨蓝官服的官吏在他身后低声喊了一声“殿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身后又叫了一声,催促着他。他忙转身跟着那官吏走到了一旁,微低头听着他禀报些什么。
窗外阴雨连绵,水注顺着檐瓦流淌下来,哗啦啦地浇灌在窗墉下。我和皇后默不作声地为芳蔼梳发髻,云丝高挽,皇后择选了一支嵌黑曜石的银钗为芳蔼簪上。螺子黛勾勒过疏淡的眉宇,描绘出流畅曼妙的弧度。天边亮起了一抹鱼肚白,极幽淡的蔓延开来,雨下得小了些,水滴淅淅沥沥地落下,仍是不断不绝的。
周遭逐渐安静了下来,不知几时,一声凄厉哀婉的哭声穿透了宁静的空中。
“陛下,驾崩了。”
皇后拿在手里的木梳微颤了颤,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许久未动。芳蔼忙挣脱了我,哭着往外跑,嘴里喃喃地叫着:“父皇。”我怔怔地看着她们两,心里明明焦乱又不安,却又好似有一个声音轻飘飘地在叹气:“终于结束了。”
我搀扶着皇后往内殿走,丝履踏过青石板,没有一丝声息。身侧有内官不知在传着谁的意思:“让礼部、鸿胪寺,太常寺派人来太极殿,棺椁先备下,快去取缟素麻衣,先让主子们穿上。大臣那边也得备一些,给外面跪着的……”
殿内殿外浸在一片哀泣哭声中,地上密匝匝地跪满了人,都低着头痛哭。萧衍跪在龙榻前,动作轻盈地为皇帝盖素被,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只瞧见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应是在哭。皇后独自一人穿梭过地上跪着的妃嫔贵妇,踉踉跄跄地扑到榻前跪在了萧衍身侧。
我觉得有人在地上拽我的裙角,低头一看见母亲朝我使眼色,我忙反应过来平伸了裙袂跪在她身侧,捏起丝帕也低头哀声哭了起来。
丧钟敲了三下,响彻云霄。
清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皇帝萧献驾崩。
---上林苑本为年节备了些红绸花灯笼,皇帝这一走,内侍与宫女忙不迭地将这些物件撤下,换上素缟白练。偌大的林苑,举目望去一片惨淡的白,戚戚然的蔓延,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
按照惯例,大行皇帝是要停棺太极殿七日的。
我守在东宫里,忙着操持丧事,口信、纸信一日日地呈报上来,从清晨忙到日落,竟没有片刻的安宁。嬿好新给我做了素白的绢花鬓在耳侧,孟姑将东宫上下的人员名册报上来,依照着按品阶准备孝衣。
她附在我耳边悄声说:“秦孺人怕是不行了,太医来了几次,已让准备丧事。这节骨眼可怎么办?”
我握着毫笔的手一顿,“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孟姑说,那砒、霜药性厉害,其实已被伤了根基,只不过撑着一口气要拿害她的人罢了。这春枝一死,那秦孺人就像一口气撤了,也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