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念了念这两句,沉惘地点了点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这人间烟火真的比这高高在上的骊山行宫好看许多。”
他笑了:“其实人间烟火中也有许多烦恼的,茶米油盐,琐碎事情,哪一样都是需要操心的。你一定是骊山行宫里的宫女,长久被关在这里面,看不见尘世,才会一昧地去羡慕吧。”
我便细细打量他,见袍服是用新制的绸缎裁成的,以银丝线暗暗缕着花纹,簪冠的是赤金,应该是新罗使团中的贵族官吏吧。
“是呀,我是骊山行宫里的宫女,那阁下又是谁?”
他举着油纸伞,双手端揖,躬身道:“在下高离,是摄政长公主的幕府谋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低头微思索,“我叫……小玉儿。”
他温润一笑:“姑娘站在雨中,穿着一身雪色狐氅,当真像玉人……”他的视线落到我的狐氅上,渐渐敛却了笑意,露出凝思。
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人看上去霁若清风,怎么脑子慢了半拍,才发现。
“你是宫女,怎会穿这般贵重的氅衣?”他后退了几步,顾忌地审视我。
我状若不经意地抚着狐毛,道:“我趁主人睡着了偷偷穿出来的,所以天亮之前得赶紧回去,不然会挨打的。”
他慌张地看了一眼天色,山边已露出鱼肚白,焦急道:“那你快回去吧。”
我在心底暗笑,他怎么这样傻,这么好骗。
见我站在原地未动,他急匆匆地说:“你怎么还不慌不忙的,天很快就要亮了,若是被发现怎么办,听说中原规矩森严,刑法严苛,你这般弱不禁风怎么经得起打?”
我禁不住笑了,“高公子,你在新罗一定人缘好,很受姑娘喜欢吧。”
高离定住了,青涩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羞赧,喃喃道:“姑娘们不喜欢我,她们嫌我太痴,太傻。”
我掀起伞盖,仰望着破晓天色,叹道:“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痴一点傻一点其实也挺好的。”
他愣怔地看着我,越发显得痴了。
---在墉台上吹了一夜的风,回到兴庆宫时天已大亮。寝殿里的人进进出出,脚步相叠,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见我回来,灵徽忙迎上来,长舒了一口气,叫道:“娘娘,您去哪了,奴婢们到处找,都快急死了。”
雨已渐停,我将油纸伞收起来,虽有疲惫,但身心轻快了不少:“就是出去走了走,没什么,让他们都停下吧,这样慌慌张张的,让外面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灵徽靠近我,低声道:“陛下今晨又遣太医来给娘娘把脉了,奴婢们掀开幔帐,见娘娘床榻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白猫。宫女多嘴去禀报了陛下,皇帝陛下一来就把那白猫从床榻上提溜起来了,大内官开玩笑说娘娘可能修成了仙法,睡了一觉变成了猫。陛下冷涔涔地回他,说是娘娘瘦成那样,就算要变猫也不会变一只这么胖的猫。话音刚落,那白猫就炸了毛,扒拉着爪子给皇帝陛下手背挠出一道血痕。大内官现下正领着内侍要以谋反行刺的罪名把那猫吊死呢……”
第91章
我赶到兴庆宫后苑的时候,正见内侍拿了一圈绳索往容容那因为肉太多而几乎与身子连在一起的脖颈上套。魏春秋见我来了,捏着手指堪堪拦在我面前,笑道:“娘娘,这儿正处置逆党呢,您躲着点,别吓着。”
瞥了一眼容容,正耷拉着它那柿饼脸生无可恋任由内侍摆弄。我转眸看向魏春秋,蕴出略显虚心的笑:“阿翁……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这就是只猫,怎么会是逆党呢?”
魏春秋板起脸,皱了眉,“这猫胆大包天,敢伤害龙体,不是逆党又是什么。”
我见绳索已艰难地套上了,内侍正试着往后勒,忙欺身上前将容容夺回来,把绳索解开,柔顺着雪白亮滑的毛,可怜兮兮地冲魏春秋道:“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魏春秋还未说话,便听一个柔媚清亮的声音落入院落中,“死团子,你疯哪去了,让我好找。”还未回身,便觉头皮发麻,魏春秋已格外上套地捏着兰花指道:“善惠公主。”
善惠眸含秋水,柔光潋滟地看向我,笑靥艳丽明媚:“皇后娘娘,这大清早的您怎么到后院来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话该我问吧,大清早的不在自己寝殿里睡觉,跑兴庆宫干什么,想勾搭谁?
我怀中的猫微微蠕动了下肥胖的身子,一反常态地矫健跳下去,扒拉着善惠的裙袂,低低喵呜了一声,像是在撒娇。善惠弯身将它抱起来,冲魏春秋道:“这是我养的猫,叫团子,从昨儿就找不着了,今晨我听说有只猫行刺了皇帝陛下,便想着会不会是这死胖子,我这就带着它去向皇帝陛下赔罪,劳烦大内官通融通融。”
原来它不叫容容,叫团子。我看着团子在善惠怀中乖顺萌巧的样子,肥胖的柿饼脸也显得格外端巧秀丽,心中掠过一阵失落。
魏春秋殷勤地说:“行呀,公主您只管抱走。”我冷睨了他一眼,才讪讪地把兰花指收回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谄媚。
清晨明净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朝霞的五彩斑斓随着时辰的推移而慢慢偏斜,正将光晕渡在了善惠那绝美倾城的半张面上。肤色如雪,秋水照花,回眸勾唇间尽是妩媚风情。她抱着团子,露出一点慵懒的姿态,看着我道:“臣女要去见皇帝陛下了,娘娘不来吗?”
我摸了摸垂洒在身后尚未挽髻的头发,端着满不在乎地说:“本宫还没梳洗呢,不去。”
善惠意态闲凉地看着我笑道:“那娘娘可不要不放心啊,臣女仰慕陛下,可巴不得与陛下独处呢。”
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依旧淡若春风的,她柔潋着一面风情抱着猫不慌不忙地转身走了。
院落中安静下来,有鸟雀在枝头嘤啾,缓风和煦,带着轻忽的暖意。
魏春秋心虚似的走到我跟前,刚低声叫了句:“娘娘。”我忽闪着雪裘大氅气冲冲地回身瞪他:“别叫我,你去叫那善惠娘娘!”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寝殿走,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问他:“陛下昨日宿在哪儿?”
他一愣,道:“陛下昨日在书房里看了一夜折子……”
心想在太极宫时都没有那么多奏折要批,来了骊山反倒需要彻夜勤政了,八成是想躲着我罢。垂眸思忖了片刻,道:“今夜你让陛下回寝殿安歇吧,本宫搬去东偏殿住。”
---东偏殿比正殿的寝殿小了许多,且暖炉烧得也不够热,整个看上去比正殿寝殿破旧潦草了许多。但壁柜上摆放了许多珍稀古玩,错金流光,望之便知价值连城。我在壁柜前流连,听殿内值守的内官说,这东偏殿规制小,面阴湿凉,当初兴建时也是想将它当作贮藏用途,这么多年都没有住过人了。
灵徽和素问张罗着让抬进了许多火炉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