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朱祁铭。
武隆一愣,目光随即一亮,双腿在地上一旋,转向朱祁铭叩了三个响头,“越王殿下,在下误信人言,冒犯了殿下,小的知罪。求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权当在下是个无知小奴好了”
误信人言朱祁铭淡然一笑,也懒得看武隆,只匆匆望了皇上一眼,就定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什么也不想说。
王振在皇上的身后轻声笑道:“自洪武以降,大明便再无丞相,如今竟有人称丞相,这倒新鲜”
皇上凝目看向门外,良久后叹口气:“武隆,还是要你下锦
衣卫狱的,把有些事说清楚,给越王以及内外臣一个交代。”
王振一努嘴,就见两名锦衣卫押着武隆出了乾清宫。
王振走到皇上身边,“陛下,那两个人还须留着,否则,武隆下狱,锦衣卫不好结案呀。”
皇上咬咬牙,“那二人污了朕的耳朵,片刻都不可留”
朱祁铭有些茫然。眼前的皇上堪称仁君,朝中奏请赈济灾民、抚恤孤寡时,皇上的恻隐之心与仁爱之德体现得比谁都要充分,可是,一旦涉及社稷权谋,仁德的皇上依然会决绝无情
王振告退,殿中的禁卫也悉数被皇上挥退。皇太后、静慈仙师、吴太妃从内室走了出来,郕王也从偏殿走了出来,一时间,乾清宫里开始上演家庭聚会,只是气氛有些诡异。
吴太妃笑盈盈地款款移步至朱祁铭身边,“越王,皇帝陛下仁德,只是有奸佞扰乱圣听,这才造成了一场误会。这事算过去了,你不可往心里去,哈。”
朱祁铭躬身,“谨遵皇太妃教诲。”
那边皇太后冷笑一声,“祁铭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惜便宜了别人。哼,此时此刻,恐怕有人在偷着乐”
皇太后也不理会吴太妃的哀婉和静慈仙师的冷眼,径直走到郕王面前,“哟,数月不见,郕王又长高了一头,愈来愈像个大人了正月间,你与许太嫔宫里的一名宫女搂搂抱抱,被许太嫔逮住了;二月间,你在福安宫与一名宫女行苟且之事,被御用监的人撞见了;三月间,你把雍肃殿的一名宫女拉入林中,不知做了什么,被至少三个内侍瞧见了。”抿嘴轻笑几声,发髻上的头饰随之一阵摇晃,“你说你做事为何这么不小心,总被人瞧见”
乾清宫里顿时变得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瞬不瞬,连呼吸都似乎被刻意收敛了起来。
皇太后摇头轻叹:“唉,这后宫都快成郕王的后宫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一颗炸雷,在人们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狂澜。殿中依然是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的神色在持续变换,一张张脸上,忧色、惧色、怒色、喜色各有所属,构成了一道奇异的众生相。
“啪”的一声,烟萝手中的那把折扇失手滑落在地上,那声脆响惊得众人齐齐一震。
“哟,这不是长安宫的宫女吗”皇太后含笑唤烟萝上前,“你年纪不算大,可哀家记得你是随静慈仙师伺候过先帝的人,怎么,何时跟了郕王”
“她叫烟萝。”梅子道,说话时眼中有分诡异的意味。
“烟萝这名字真好听”皇太后握着烟萝的一只手,对着她上下打量个不停,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引得烟萝不停地抿嘴微笑,“瞧这脸蛋,瞧这身姿,啧啧,堪称绝世美人只是,你的肚子有些奇怪,为何凸起”
“嘿,莫不是有了身孕”梅子惊道。
殿中又是一阵似约定好了的沉寂。忽闻“哗”的一声,皇上把御案上的茶盏摔落在地,晶莹的碎屑四散而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卿本无辜
阴云密布的天空只给阳光留下了一道狭小的缝隙,雷声响在天外,而雨滴却迟迟不肯光顾久旱的大地。
乾清宫里的气氛显得异常沉闷,沉闷得让人倍感压抑。
“皇太后”吴太妃凄然一笑,那分哀婉囊括了目光里所有的内涵,“郕王年少,纵有不堪,您作为他的嫡母,管教便是,何必罗织一些莫须有的秽事,坏他一世的名声”
“名声”皇太后一改盛气凌人的往日做派,眉眼间有副雍容之态,举止从容,语气和缓,“哀家也替他感到惋惜。唉,郕王行苟且之事时,为何就不想想自己一世的名声呢”言毕淡淡看了静慈仙师一眼。
静慈仙师正呆呆地望着烟萝微微凸起的肚子出神,脸上泛起无尽的落寞。凄楚令她憔悴,憔悴催人苍老,转眼间,她似已老去十岁,气韵的流逝超越光阴的速度,姿容在向迟暮之年极速滑落。
她显然预感到了厄运正在临近,自己手下的宫女,自己把她派往郕王身边,而今若果真是珠胎暗结,她这张长辈的脸面将付何处存放
移目看向皇太后,眼中的怒意一闪即逝,旋即望向郕王身边那张失色的花容,“烟萝”一声叫唤撕裂了记忆里的重重帘幕,飘荡出如梦的往事,风光也好,潦倒也罢,一切皆成浮云。撇开她这几年与皇太后虚张声势般的争吵姑且不论,盘点身上仅存的随身之物,却发现自己原本就只有温良恭俭让这五样东西,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一个良善女子,身处深宫大殿,面对深如大海的万重心机,终究是高处不胜寒
吴太妃在猝不及防之下,仍不失沉稳,“为郕王择定近侍宫女,当时太皇太后不再理事,皇太后您是点过头的。”
皇太后的轻笑依然在给冰冷的大殿加温,而声音无比的悦耳动听,“择定宫女本身无错,把她们派到郕王身边,此事不能怨哀家思虑不周,怨只怨某些人教子无方”
郕王侧目望向烟萝,见烟萝一脸的惶恐,像只无助的羔羊。于是,郕王在御座前跪下,“臣并未秽乱后宫,望陛下明鉴。”
皇上淡然摆摆手,示意郕王平身,随即扭头它顾。
郕王起身面向皇太后,眼中不再有惧意,“皇太后把儿臣的戏份排满了一整个春季,想必人证都已张罗齐全了,儿臣不想对号入座也是枉然”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可是,儿臣终究是无辜的。”
“那好,也不必闹得阖宫不宁,此女是否有孕在身,传个医婆或稳婆过来号号脉,一切自可真相大白。”
郕王凄然一笑,“皇太后铺排了一大堆的事,却只对准最为突出的一点加以求证,只要一事为真,则不会再有人怀疑事事都真,于是,儿臣不得不背负所有的恶名。”
“如此说来,你承认了此女早已珠胎暗结罢了,还是让大家都看个明白吧,传医婆”
两滴晶莹的泪珠在烟萝眼
角滴落,“奴婢失德,与郕王无关,何必留在世上连累不相干的人”忽听一声呜咽,昔日堂堂亲王身边那朵无比艳丽的娇花转眼变成了飞蛾,张开翅膀朝门外的亮光飞去。
“快拦住她真是做贼心虚”
门外响起内侍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远,向西苑那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