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哲摇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此之时,想要革除积弊,须狠下心来,豁得出去,有舍我其谁的担当。凭皇上的性子,凡事求稳妥,隔靴搔痒只怕难以济事。”
“庞先生到了涿鹿山,郕王不日恐怕也会前来此地。”朱祁铭举盏轻啜,目光淡然,“皇上当然不愿刮骨疗毒小王倒是认同先生的见解,想必郕王也是如此。一个明面上的越王,一个隐忍的郕王,在有些人看来,这是两柄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巧的是,二人即将相逢于涿鹿山,庞先生以为,届时的涿鹿山还会像眼下这样宁静么动人利益甚于掘人祖坟,有些人岂会坐视”
庞哲一震,“殿下是说,会有许多不速之客聚集于此,以便作为见证人,将二王密会的事昭告天下,逼皇上收虎归笼不好,郕王只怕已经启程了”
朱祁铭莞尔,目光透着分神秘,“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庞先生毋忧,凭您的睿智,自会看出权贵有权贵的心思,而天子也有天子的算计”
浙闽与广东、江西的情势急转直下,皇上俨然忘了宫中万般乐趣,只顾打理朝政,终日不出雍肃殿寸步,连食宿也选在雍肃殿。
襄王妃的父亲去逝,襄王请旨赴南京营葬岳父,这让皇上大惑不解。
累朝老臣胡濙却十分罕见地站在襄王的立场上说话:“启禀陛下,应比照当年韩王赴南京祭祖的先例,准襄王所请。”
皇上闻言暗中咬牙,胸中怒气升腾。社稷已是风雨飘摇,老臣治国无能至此,令他几乎收起了对辅佐大臣所有的好感,只是明面上还给予老臣几分尊敬而已而此刻,一向将规制奉若圭臬的累朝老臣胡濙竟公然怂恿天子违制,皇上岂能不怒而且在此之前,胡濙招妖邪之徒进府、子孙横行霸道等诸多丑闻被人抖露出来,传入了皇上耳中,于是,新账旧账一起翻将出来,皇上忍无可忍,平生首次厉声喝斥胡濙。
“韩王祭祖遵循的是皇室宗亲礼制,你将亲王妃家人与皇室宗亲相提并论,岂有此理”
胡濙愣在那里,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屈膝跪地,“臣年迈昏聩,恳请致仕”
皇上心里有个声音在强烈呼吁他与胡濙等人决裂,可是,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临到最后关头,他的心还是软了下来。“胡卿精力未衰,不可致仕。下去吧。”
胡濙走后,皇上堪堪敛起怒意,问王振道:“先生,襄王为何要借故远赴南京”
王振躬身,“启禀陛下,此事多半与越王有关,襄王许是觉得自己呆在襄阳府,不太安全。”
皇上一惊,“越王离开宣府了么”
“锦衣卫探知有十一骑人马离了越王的营寨,直奔涿鹿山而去。其中一人疑似越王。”
“莫非吕氏逃入了涿鹿山”皇上思虑良久,“命锦衣卫别去凑热闹。”
“可是”王振举目看了皇上一眼,“京中秘传郕王悄悄离京,或已到了涿鹿山。
皇上脸色一沉,“郕王密会越王他意欲何为”
“陛下,如今管不了这些襄王对越王戒备心切,若郕王与越王果真于涿鹿山密会,那该有多少人对此大感兴趣。一旦那里聚集了各路人马,动乱滋生容易平息难啦,万一局面失控,就怕地动山摇”
皇上焦躁地踱起步来,过了许久方驻足,“命锦衣卫协同龙骧卫开赴涿鹿山,先生叮嘱马顺一声,让他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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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良宵引
一提及天子的心机,庞哲便陷入了沉思。朱祁铭宽慰着别人,自己心里却有分担忧。
“郕王从未离开过京城,此番贸然离京,难道无人劝阻”
烟萝不无担忧地看向庞哲,庞哲倒是镇定,“劝不住眼下时局如此动荡,郕王急于见到越王殿下,也是情有可原。殿下不是想见喜宁而不可得吗一旦大乱降临,殿下或将再也见不到喜宁了”
朱祁铭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一旁的烟萝看在眼里。
“殿下,当年奴婢近侍先帝,故而略知一些秘事。先帝不豫时,曾密召襄王入京,襄王力劝先帝让殿下的父王,还有当时的卫王赴藩,因太皇太后未置可否,此议并无下文。不过,先帝口谕杨士奇、杨荣等顾命大臣,不得已时,顾命大臣可与襄王密议大事。”
闻言,朱祁铭显得十分淡定。他对许多事都猜出了分,此刻只是经知情者道出,予以确认而已。
庞哲回过神来,“殿下,当年越府、卫府两府受禁,谣诼始于襄府,主意出自顾命大臣,而敕谕却是皇上自己发出的”
心中有分酸楚的滋味,朱祁铭嘴角微动,稍一定神,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想越府、卫府虽受了些委屈、但父王、十叔王的故去完全是意外,故而这样的往事还不具备拉仇恨值的分量。
他感兴趣的,永远是喜宁扮演的角色,及指使其作恶的背后人物
他淡然看向烟萝,“郕王若已离京,其一举一动恐怕都难以避人耳目,咱们不宜妄动,一切都须等他现身时再作计议。你为本王备好盔甲、面罩,另备一柄寻常长剑,并传话给本王的十名护卫,让他们随时待命。”
烟萝兴奋地起身,“殿下是想在此大战一场么”
“不”朱祁铭起身,“届时该有多少风云人物前来窥视别人可以不顾后果,本王却不能不为社稷着想。内战一开,一发不可收拾,江南江北到处都是烽火连天,举国大乱,大明岂能不亡于瓦剌”
朱祁铭与庞哲、烟萝作别,下了露台,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里是一处独院,一处正房,两溜厢房,构成了一座简约而不失雅致的院落。院中碧草繁花,春意正浓。一条染着些许苔藓的石径通向池边小亭。
刚跨入院门,就见两名嬷嬷出门迎了过来。昨夜烟萝应朱祁铭所请,支走丫鬟,改派两名嬷嬷前来近侍,此刻,她们见了朱祁铭,仍有些拘谨。
“你们回屋忙去吧。”
嬷嬷闻言唯唯,一人回了正房,一人去了厢房。
心中记挂着吕夕瑶的下落,还有即将到来的风云际会,朱祁铭心念纷繁,沉吟间缓缓走向小亭。
一缕琴音飘来,他猛然驻足。
倾耳听去,一曲,勾勒出一幅冰轮初上,静谧星稀的月夜图,一时间,清风入弦,绝去尘嚣,月色凄清如许,俗世顿化作月夜中的一片朦胧。
朱祁铭恍然,不禁仰望蓝天,但见空中红日高照,哪见明月
不知抚琴者是谁,是男是女,他只觉得,抚琴者的琴艺远不及吕夕瑶,不过,沉浸在悠远的意境中,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尽是吕夕瑶的身影。
“来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