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言毕看向总兵官曹义,见他一身戎装,挺胸肃立,不显老态。
曹义是南直隶扬州府人氏,而今以都指挥同知的身份充任辽东总兵官,品秩是从一品,而王翱以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的身份提督辽东军务,官居正三品,但往翱品秩低反而是辽东军政一把手。有一次曹义因防备兀良哈贼人不力,曾被王翱纠劾,若非曹义脑子反应快,及时率军攻伐犯境的兀良哈贼人并立了一功,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这反映出了明代军事指挥体系的奇特之处:品秩低的钦差大臣往往拥有最高军事指挥权;若无文官统军,品秩更低的内官也能有力节制地位显赫的武官。说到底,文官与天子家奴内官比武官更受天子信任
闲话少叙。闻言,王翱后退一步,放亮了嗓音,“不不不,请容在下等人给殿下接风洗尘”
女真人听说朱祁铭要走,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留,反正听不太懂,朱祁铭也难得细听,只顾举目查看天色。
罢了,日已落山,大家远道而来,何苦还要露宿荒野,啃食冻成冰块的干粮
见朱祁铭点了头,王翱当即吩咐手下引越府护卫军前往军营用膳、歇宿。朱祁铭只留下欧阳仝和十名近侍护卫随行,在王翱、曹义及施聚、焦礼等辽东大将的簇拥下,与女真人一道,一路缓行至驿馆膳房。
冯鹰早领着部属、厨役将晚膳打理妥当。里面烛火高照,高台处设一案一座,自然是属于朱祁铭的专座。底下相邻处十余张大案呈一字形排开,不消说,这里是辽东众官与女真首领杂坐的席位,女真使团的随从则被安排在后边或外间的席位上。
朵儿真索、叶赫那拉氏因是女眷,故而被引入一间内室用膳,内室与膳房之间只隔一道门帘。
甫一落座,王翱、曹义方举盏开了个头,场面就立马失控。女真人太热情了,频频过来敬酒,朱祁铭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邀上数名甚至十余名敬酒者同饮,饶是如此,女真人太多,照此下去,只怕也会被灌得够呛。
偏偏朱祁铭又不习惯端架子而玩浅尝辄止的把戏,无奈之下,他瞪了王翱、曹义那边一眼。二位大人呀,还不利用主场之便,多叫些人来,灌翻女真人
辽东众官却端坐不动。
嘿,莫非你们惜酒如命不成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朱祁铭觉得自己已超越了微醺的状态,直想借故离席,到外面吹吹冷风。
这时,曹义起身施礼,“殿下,以往您来辽东,总避见王大人与在下,此次却不拘泥于规制,若在下猜得不错,您并不在乎细枝末节,想必心中装着大事。敢问殿下,辽东会有大事发生么”
想让本王酒后吐真言。是么何不直截了当问本王想干什么大事哼,也不知避开女真人,岂有此理
朱祁铭不满地扫了那边一眼,这一扫不打紧,他发觉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对着自己,连内室的门帘也被揭开了,露出了一群女人的面孔。
膳房内静得出奇,门外的风声清晰可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关外要地
辽东孤悬关外,敏感的人们隐隐可预知震耳欲聋的蹄声即将掠过苍茫大地,而此刻反常的静默却透着分令人窒息的压抑。
不可感知的危险最为虐心,故而,辽东大军期待着有人替他们详解时局。
而女真人进了一趟京城,疑惑反而更甚,他们渴望从一个惯于勇对瓦剌铁骑的明白人嘴中获悉瓦剌人的真实意图。即便他们已有所觉,却也需要得到有力的印证。
或许,众人对朱祁铭能解开他们心中的疑团深信不疑
一名使臣模样的女真人起身施礼,“敢问越王殿下,大名与瓦剌会有一战么”
见朱祁铭沉吟不语,王翱召集辽东众官向他齐敬一盏酒,饮罢,王翱亮盏,“殿下好酒量哦,筵宴之上,彼此漫谈几句,大家姑且听之,无伤大雅。”
一盏酒下肚,朱祁铭又平添了分醉意,但他的神智还十分清醒,此刻是否装醉以满足众人的好奇心,全在他一念之间。
“如此饮酒如饮水一般索然无味,不如每人上它一坛,咱们一醉方休”放下酒盏,举目缓缓扫视众人,脸上似有分醉态,“大明与瓦剌必有一战不过,瓦剌太师也先紧紧盯着大同、宣府那边,他对辽东不感兴趣。”
王翱等辽东众官纷纷对眼,片刻后似做出了确认,个个都露出了一副释然的样子。
朱祁铭略感失望。看得出来,王翱等人只想采取最稳妥的策略坚守城池,并无与鞑贼于野外力战之心,如此一来,进剿兀良哈贼人、截击瓦剌窥边之部,这样的大事是指望不上辽东大军了。
听了朱祁铭一席话,此刻女真人颇为轻松自在,收起了一双双火辣辣的目光,注意力又被美酒吸引。但闻阵阵说笑声泛起,如此场面,折射出了女真人事不关己的超然心态。
也是,令人畏惧的也先志在问鼎中原,其铁骑只会离女真人的地界愈来愈远,女真人有何理由不为此感到宽慰呢
门前人影一晃,就见冯鹰入内,快步至王翱身边,“王大人,朝鲜使臣只占用了一处馆舍,还有二馆空着。”
朝鲜二字方飘入众人的耳中,便如同响起了一声惊雷一般,只见女真人立马噤声,目中无不重燃怒火。
很显然,女真人仇恨朝鲜之心远胜于厌恶瓦剌之意
一代枭雄也先很讲策略,多年来,他对女真诸部威逼利诱,只惩罚少数挑头抗拒的女真首领,而不犯余者,故而从总体上讲,女真与瓦剌并无血海深仇。而且,也先亮出了恢复元室江山的旗号,尽管事后遭到了大明君臣的驳斥,但其影响力还是根植在了女真人脑海中。
瓦剌人祖上坐过江山,大明朱家正在坐江山,二者都有天命,其余诸邦都是小邦,小孩子嘛,跟着阿翁是睡,跟着阿婆也是睡,何来立场
而朝鲜却不同,女真与朝鲜同为藩属国,谁能高过谁一头何况朝鲜频频兴兵,杀过不少女真人,堪称女真诸部的数世仇邦
该如何将女真人的仇恨转移到瓦剌头上呢对此,明廷并未设谋定策,朱祁铭却不能不深思熟虑。
思虑间,他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王翱身上。
王翱显然也察觉到了女真人的异常反应,当即朗声道:“命人收拾收拾,一馆由越王殿下入住,另一馆由建州右卫女眷入住。”
“是。”冯鹰领命而去。
女真人闻得此言,脸色稍霁。
大家只对琐事上心,这日子也未免过得太逍遥了一念及此,朱祁铭摇摇头,朗声道:“瓦剌既有也先,也有脱脱不花。也先对辽东不感兴趣,这并不意味着脱脱不花也是如此”
朱祁铭只开了个头,就让现场所有人齐齐一怔。
“也先想图谋中原,注定会碰得头破血流可是,脱脱不花心机极深,他不点头,也先断然不敢以孤军犯险,大明与瓦剌自会相安无事。若脱脱不花点了头,大明与瓦剌便会难免一战。试问,一旦开战,也先必是紧盯大同、宣府方向不放,那么,脱脱不花将会盯住何处”
辽东众官的脸色相继沉了下来,曹义凝思片刻,若问若答道:“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