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胡濙赶在这个时候缓缓出班,“启禀陛下,臣虽年迈,但自永乐以降,臣屡受皇恩,而今社稷危殆,臣自当为国分忧。臣愿一人一驾独行,远赴边境迎候上皇圣驾。”
“这”
景泰帝匆匆走下御台,来到胡濙身前。尽管他对胡濙素无好感,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好言安抚一番,因为话是冲胡濙说的,却是给殿中一大帮老臣听的。
“胡卿是累朝老臣,国之栋梁,而此去边境路途遥远,一路上车马劳顿,胡卿哪堪承受眼下社稷多事,还望胡卿切不可再存此念,时时事事都以社稷为重。”
闻得此言,殿中有六成人当即跪伏于地。
“臣等愿赴北境迎候圣驾。”
一个个都想顺着杆子往上爬是不是景泰帝心中不乐,微微侧头,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于谦一眼。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主和者、主张出迎上皇圣驾者占据了人数优势,看见这番场景,于谦心中有分无奈。也怪那个余忭,好心办坏事,以一番思虑不周的刺激性言辞,将局面早早导入了摊牌的地步。
“臣等恳求出迎圣驾,虽万死而不敢辞”
不待于谦开口,跪地官员将头磕得“咚咚”直响,言之凿凿,情之切切,令殿中几名秉性纯良的女官感慨动容,无不泪眼婆娑。
陈循出班,“皇上已致书上皇与也先,他日上皇以数骑或十余骑人马随行入境,皇上自会派遣百官出迎,故而此时谈论迎驾一事还言之过早。”
跪地者中一人抬起头,斜眼冷视陈循,“听闻上皇捎来敕书,得知上皇日日在虏廷受苦,我等寝食难安,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虏廷见驾,不愿再耽搁下去”
陈循又道:“而今不知也先驻扎于何处,也不知上皇何时启程回国,大家急也无用”
另一名跪地者抬起头来,“季铎都能见到上皇,我等岂会不如季铎”
“咚咚咚”
磕头声复起,合成的声浪令人闻之心惊。
景泰帝默然良久,一时间心灰意冷,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妥协的法子与尺度。这个时候自然要先叫上胡濙、王直等人,去内殿密议一番。
跪地的一帮廷臣中,已经有人禁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色。
“胡卿”
景泰帝话没出口,却闻殿外响起了一阵骚动。
“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竟然也赶来凑热闹景泰帝骇然望向于谦,却见于谦长长舒了口气,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皇太后缓步入内。她身着盛装,面无表情,徐徐扫视殿中众人,目光迟迟未触及景泰帝。
一帮随行内侍、女官、宫女留在殿外,汇成了乌泱泱的人群。殿中的光线为之一暗。
站立着的廷臣立马跪地,先前跪地的廷臣也转身面对皇太后,“臣恭迎皇太后圣驾”
景泰帝快步迎上前去,无比恭敬地行大礼,“恭请皇太后圣安”
“都起来吧。”
皇太后依然不看景泰帝,径直走到殿中,目光在于谦、陈循、胡濙、王直等人身上扫来扫去。
但闻悉嗦声起,百官陆续正身,纷纷垂首肃立,无人敢正视皇太后。
肃立于御台侧前方的兴安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小跑至皇太后身边,殷勤地道:“恭请皇太后升座。”
皇太后默然不动,驻足于百官朝班之前,漫无目的地望着幽暗的内殿。
殿中一片死寂。众人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接下来皇太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关系到大明将何去何从。
只有景泰帝敢偶尔抬头望皇太后一眼,即便身为天子,他此刻也得万分小心,在朝中纷争僵持不下的时候,皇太后的话语分量极重,甚至可以一锤定音
诶,越王呢景泰帝脑中闪过一丝疑惑。朱祁铭不在场,他的心便七上八下,这番忐忑并非于谦一个若无其事的眼神就能安慰得了的。
“季铎去了虏廷,不日即可带回上皇的音讯,你们再等几日不就得了何必抢在这个时候争论不休”
皇太后终于开了口,她绝口不提季铎奉了景泰帝旨意这件事,也略去了“皇帝”这样的字眼,但语意仍相当的明晰,这让心中惴惴的景泰帝暗中舒了口气,而一帮率先跪地生事的廷臣则难掩失望之色。
“禀皇太后,听闻上皇捎来敕书,且数次托人传话,臣等心忧上皇,茶饭不思。若不迎回上皇圣驾,人心难安啦还请皇太后三思。”班中有人道。
皇太后迟疑了一小会,“上皇的敕书与传言真假莫辨,不可卒信。”
对上皇敕书的真伪,换做是别人,只能心中存疑,或在小范围内悄悄议论那么几句,绝不敢犯忌将疑问当庭宣之于口。也就是皇太后一人能公然说出“真伪莫辨”这四个字来。
一语既出,朝中纷争便算尘埃落定了。
短暂的讶异之后,景泰帝绷紧了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
“大敌当前,众卿应以社稷为重”
丢下此言,皇太后转身快步出了奉天殿,站在秋意肃杀的林边,回望天边落日的余晖,目中已是泪光滢滢。
朱祁铭正跪伏于道边,“请皇太后降罪”
皇太后眼中怒光一闪,片刻后,即将脱口而出的怒斥化作一声哀叹,随秋风散去。
“你起来吧,哀家不怪你。帝位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坐稳的,可是,置上皇的安危于不顾,号令军民与也先大战一场,得胜之后,他的帝位便能稳如泰山了。或许,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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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叶知秋
疏林掩映着幽深的宫道,落日余晖斜照着点点黄叶,辉映出金黄的一片。劲风骤起,宫道上飞起漫天叶雨。
皇太后的肩舆渐行渐远,终于在暗香残留的桂林边,随簇拥的人群,隐入了迷蒙的雾色中。
今夕或将露重霜寒朱祁铭拂拂方才弄皱了的常服,透过渐起的暮色,追寻空中暗至的流霜,让脑中的那分热望慢慢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