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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引起了景泰帝的深思。

朝中人事布局大有玄机,不为别的,只因人心难测

石亨与于谦是景泰帝的两大功臣,二者功成名就后的处世态度截然不同。石亨与历史上的许多功臣一样,在意的是升官发财玩女人,还让石家一门鸡犬升天。

于谦则不然,依然无改治国平天下的初心,堪比两千多年前“家徒四壁”的郑国执政者子产。石亨本着好处均沾的世俗观念,几次建议让于谦的侄子做官,遭于谦断然拒绝。于谦十分清廉,家无隔夜财,亲眷中无人从于谦的功劳中获取额外的利益。

于谦的高洁让石亨深感不安。你这么油盐不进让大家都有负罪感耶,大家往后还好意思索取好处吗我石亨吃那些到嘴的肉还吃得安稳吗

你何必出淤泥而不染秋风至还不是照样变成残荷

多年之后,夺门之变的悲剧证明,有些功臣的确是用来诛杀的,不杀功臣,必将反噬天子自己

当然,景泰帝根本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打石亨的主意。他思虑的是另一件事:革除时弊间不容缓,可是,把人逼急了,那些不愿坐视私利受损的臣子或将把期望的目光投向上皇

“越王,你说,上皇何时回国为宜”

景泰帝盯着淡紫色的炉火,眼中有分凌厉的意味,嘴上问的是“何时”,但有心人自能听出弦外之音。

“何时为宜”多半是“能否永不”的场面话

触碰到这个沉重的话题,朱祁铭的内心难以平静。不经意地扭头看向兴安,见兴安正伸长了脖子,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上皇何时回国,此事取决于大明的策略,却不一定受大明的左右。陛下不妨想想,如今瓦剌人挟持着上皇,再无可供榨取的油水,故而放上皇回国并不会给瓦剌人带来剜心之痛。

更何况,在明军占据战场优势的情形下,放上皇回国,或将给大明的朝政注入某种诡异的变数,这许是也先所乐见的。眼下许多官员奏请陛下设法迎回上皇,他日双方一旦互遣使臣,谁能担保瓦剌人不会将计就计,意外地放上皇回国呢”

景泰帝一震,凝目缓缓踱步。良久后朝门外走去。

“休得再提赴藩之事”一步跨出门外,驻足时眼角浮起一丝笑意:“朝中有异样的风声不假,但你不必多想,会同馆那边有人想见你。让兴安陪着你四处走走,别想朝中的纷争,何必听风就是雨”

朱祁铭尚未施礼恭送,景泰帝便已走远。兴安移步近前。

“殿下,朝中纷争愈盛,皇上愈是不愿看见殿下赴藩。罢了,多思无益,还是随洒家外出走走吧,哦,以往殿下常去会同馆,眼下朝鲜、琉球使臣已入京,殿下不妨去那边看看。”

朝鲜、琉球使臣已入京朱祁铭心中一动,觉得大明正值危难之际,朝鲜、琉球连番遣使入京探讯,两国的担心不言自明。

大明与朝鲜、琉球可谓是休戚与共,大明若有不测,朝鲜、琉球两国必将承受巨大的苦难。这正是两国担心之所在。

他还知道,大明连番征战,战马损耗极大,故而军中缺马。就拿朱祁铭率军长途奔袭来说,将士每人须备马两匹以上,否则就难以成行。

可自从陆上商路被瓦剌截断之后,大明无法获取来自亦力把里、撒马尔罕的贡马,于是,景泰帝敕谕朝鲜国王李祹,让其贡马三万匹。收到敕谕后,朝鲜使臣除借机探讯外,还分批送来大量战马。

也好,朝中文武大臣盯得再紧,本王去见见藩属国使臣又有何妨不错,一个亲王会会朝鲜人、琉球人,现场气氛十分融洽、轻松不说,还能于谈笑间,收到睦邻之效,何乐而不为

一群丫鬟隐于内室正留意着堂上的动静,见朱祁铭点了头,便取来披风与暖炉。朱祁铭接过披风披上,却未取暖炉。

“皇上方才说会同馆那边有人想见本王,礼部为何不让其来秋浦轩一趟”临出门时,朱祁铭淡然道。

“哦,礼部倒是提议过,准其入秋浦轩谒见殿下,可她是个女真人,既非正使,又是个女子,故而皇上未准奏,免得给殿下招惹是非。

唉,朝中有些人啦,别人贤明与否他们一概不管,只盯住别人的枝末琐事不放,一听见绯闻,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无论真伪,都视以为真,并将其无限放大,说得当事者好像十恶不赦似的,哼,这是千古流传不绝的恶俗”

女真女子叶赫那拉氏

朱祁铭吃了一惊,念王烈早已启程北往,叶赫那拉氏却悄悄来到了京城,这让王烈情何以堪

再说,建州三卫与瓦剌人和兀良哈三卫交恶之后,竟有办法撇清干系,眼下正在瓦剌人的胁迫下侵扰辽东,虽说是受人威逼,情非自愿,可女真人如此两面三刀,还是突破了朱祁铭容忍的底线。

朱祁铭返身就往内室走去,“天寒,本王还是留在秋浦轩读书好了。你去告知女真人,本王不在京城,她此生都见不到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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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另有其主

多番试探碰壁之后,朱祁铭终于明白,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景泰帝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会有“准越王赴藩”这五个字。

朝中纷争开始牵扯出亲王违制的话题,当含沙射影之术甚嚣尘上时,他被架在火上烤。小心谨慎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大明眼看就要迎来新生、蜕变的曙光,经过一番盘算之后,因为珍惜当前的一盘好局,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

他偶尔赴咸熙宫问安。上圣皇太后依然在打情感牌,时常从宣德十年的那次送赏讲起,一直讲到太皇太后的生前托付;还命皇太子朱见深、重庆公主与淳安公主屡屡陪他这个越王。

许多时候,有情有义与顾全大局难以两全。这令朱祁铭开始承受内心的煎熬。

时光飞逝,随着正旦那日的鞭炮声响彻京城大街小巷,正统朝已然作古,大明迎来了景泰元年。

十日灯市如期开市,璀璨的灯火映照着如涌的人流,把一副万分真实的太平盛景呈现于世人眼前,在彩灯高悬的市楼中,处处热闹非凡却又秩序井然。

到了上元节那日,景泰帝大宴文武百官与万邦朝使。得知大明在与瓦剌的较量中占据了明显的上风,万邦朝使隆礼朝拜上国天子,毫不吝惜地显露着他们的心悦诚服。

有感于天下大势日趋明朗,景泰帝不再让焦虑占据自己的大脑,而是在节宴上显得无比淡定与从容,宴上照例赐假十日,这让与宴者意识到:大明已安然度过了危机。

京城的正月就这样在喜庆中匆匆而过。不知不觉间,大地回暖,草木泛青,空气中弥漫起花草的芬芳。

云娘回到了京城,在秋浦轩拉住吕夕瑶嘀咕半天,而后邀吕夕瑶赴西郊踏青,还说蛰伏多年之后,西山五杰终于现身了,竟在西郊当着云娘的面自报身份。云娘劝吕夕瑶去认证一番,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当初意欲行凶的贼人。

西山五杰他们那是被人假冒了名头好么

朱祁铭不禁摇头。有云娘及其武功极高的随从照应,他倒不怎么担心吕夕瑶的安危。再说,顺天府及五城兵马司仍在悬赏通缉西山五杰,若西山五杰脑子尚未坏掉的话,他们怎会贸然结束“地下”隐伏生涯而自投罗网分明就是戏言嘛

也罢,权当是郊游好了朱祁铭未加劝阻,送走吕夕瑶与云娘,他不让锦衣卫随行,独自乘上马车,应骆汉之邀,赴骆汉之子的市楼饮宴。

“小王近来总是深居简出,放眼满城的故旧,也只能在您这里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