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势力人家,用此市价而收租息。此时的谷价,已经不是通有无的商人之价了。其余类之。”
简单地说,丰年和灾年的粮食价格,不再是商业行为,而是带上了金融属性。只要商品带上了金融属性,就从单纯的互通有无的商业行为,变成了利息剥削的手段。对这种行为的限制,中国自古有之,即常平,这也正是王安石变法的重要内容。
在商业中囤积居奇炒作价格的办法,或者说投机倒把,为历朝所打击。事物都有两面性,商业通有无,商人从中赚取利润是合理的。超出商业行为,用金融手段来在商业中赚取利润,是被限制的。金融的正面性,在于向生产领域配置资源,而不在商业行为中。法家所谓的抑商,正是出于对此负面性的认识。而反对抑商的人,则是出于对商业通有无的正面认识,各置一端,不能够简单地认为他们谁对谁措。当朝理政者,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哪些商业行为是被鼓励的,哪些应该是限制的。以常平来平抑粮食价格的波动,是因为粮食是民生所本,其实大多数的商业行为,不可避免都会这种行为,都有劝和抑的一面。
第14章 治术五
从工业革命兴起,资本主义经济繁荣,有一部分学者开始研究经济学。很快研究者就发现,经济学实际上就是政治,每一个枝节,每一个点,都是政治的延伸,故称政治经济学。经济学再是千变万化,实际上还是政治,讲的是怎么生产,怎么进行剥削。有讲如何促进生产的一面,这是经济学的积极意义,包含在其中怎么剥削,则是政权需要真正去关心的。天下不患寡而患不均,生产固然重要,抑制剥削烈度对于政权更是生死攸关。
经济学的每一个环节,执政者都应该扒出来看清楚,哪里是在讲生产,而哪里是在讲剥削,又有哪些与这两者无关。抑制剥削烈度不是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再分配是在剥削发生之后的事情,混淆两者,是在掩饰剥削。掩盖是没有用的,穷人就是越来越艰难,终究会生大乱。要调和社会矛盾,更好地前行发展,剥削烈度是必须被控制的。经济学在讲生产的时候有一的定独立性,讲分配则全是政治,故缓和剥削烈度,只能并且必须使用政治手段。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经济,经济手段解决不了问题。让政治远离经济,是剥削阶级对政权驯服的表现,离得越远,政权的独立人格越弱。
剥削为什么一定要控制因为剥削之开始,是在夺取剩余之物上,与生存和生产无关的那些产物。而随着剥削,社会财富向剥削者集中,势力越来越强,烈度越来越高,最终会延伸到生存和生产物资。由此导致社会发展停滞,底层难以生存,整个社会难以为系。
不要以为剥削者不劳而获聚集财富之后会用手中的钱去发展生产,那种是异数,而不是常态。如以农业为根基的王朝晚期,不能缓和阶级矛盾,出现的不是大地主积极用聚集的财富去发展生产,而是借着各种天灾人祸变本加励地去放高利贷。高利贷不满足,再向着直接夺走被剥削者一切,包括你的身体、生命、家庭甚至子孙后代、道德荣辱的奴隶制转化。资产阶级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一样会向着高利贷、奴隶制退回去。
财富的聚集不能自发地去发展生产,需要引导,这就是政权的责任了。变法,从根本上就是缓和矛盾,同时发展生产,破除面临到的这一个瓶颈。
徐平所说不是离经叛道,实际上一两千年来,面临社会矛盾激烈时,政权为了自救所采取的手段都是抑兼并、均贫富。历史书上说这是统治阶级的局限性,只能够采取妥协的办法来苟延残喘,但徐平两世为人,实在没有见过彻底解决成功的例子。他只见过这样成功和失败的例子,而没有见过不这样做成功的例子。
与以前不同的是,徐平摆明了由于生产力的发展,带来的剩余之物产生了阶级,产生了剥削,生产与剥削一起相互作用出现了矛盾。剥削换一种说法,说不劳而获,这个年代的人就清楚了。当然,剥削者会说,我操纵价格,放高利贷收租收息,有时还要图谋别人家里的女儿小娘子,一样是劳心劳力。必须讲清楚,劳动指的是生产劳动,不是费了脑出了力都是劳动。球员参加比赛为观众提供了娱乐是劳动,你自己去打球玩,锻炼身体,就不是劳动。劳动不是看你出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思,而是看你直接或者间接生产了什么。
对于均贫富、抑兼并赵祯并不陌生,但把这些深入到意识形态,从感性变成理性,一时还不能够融会贯通。只能让吴育一一先记录下来,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会有一场涉及到众多官员的大争论。争论是好事,思想统一了,才好做大事。
吴育记录完毕,徐平捧笏:“臣之三策,第一策是抑,第二策是夺。”
赵祯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身子猛地绷直,面容严肃,看着徐平。
官不与民争利,徐平这一个夺字出口,天章阁里的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
徐平神色不变,捧笏道:“所谓夺,是要把天下的剩余之物,从势力人家的手里夺过来。夺不是去抢势力人家的东西,也不是去抢他们的钱财,甚至朝廷做得好了,最后他们也能够得利。夺,就是在力耕之家产出的剩余之物中,朝廷多拿一些,势力人家少拿一些。”
见赵祯还是神色严肃,徐平接着道:“迂阔之人,在讲天下兼并过烈,小民难以存活的时候,总是说天下道德不修,坏人过多,以致如此。臣以为不然。天下之事,岂能归于人心好坏归于人心好坏,则天下一切乱政,都只要朝廷修道德,行教化。数千年来,可有真地凭教化而解天下危机存亡的有不劳而获、少取多予者,天下难为就不可免。真正不劳而获的坏人,就为寇盗,绳之以法可也。尚有依朝廷法度,不劳而获者,如兼并收租放贷收息之类。纵然如此做的是大善人,收租取息也同样是天下之财聚于其手中,一日甚于一日。土地产出仍是那么多,而地租不减,放贷之利息越来越高,高出来的利息从哪里来还是从力耕小民的身上来。最早雇人耕种收地租,放贷取利息,无非是与朝廷分小民的剩余之物。等到地租越收越多,利息越来越高,取的就不只是剩余之物,而是小民的生存和生产之物。取小民的生存之物,则难以存活,流离失所,冻饿而死是也。取小民的生产之物,则田土不耕,遍地荒芜是也。故与势力之家夺天下剩余之物,不是抢其财产,而是要给小民以存活,耕田土而治生产也。臣所谓夺,是天下剩余之物要到朝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