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呢,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在院子里洗东西,楚敬连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是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绢子打开,把钱倒出来交给小红。小红就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
佳蕙道:“你这两日心里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小红道:“那里的话好好儿的,家去做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小红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小红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儿的,怎么说这些话”小红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这个地方,本也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楚敬连病了这些日子,说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香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句良心话,谁还能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只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伏着楚敬连疼他们,众人就都捧着他们。你说可气不可气”小红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心肠,由不得眼圈儿红了,又不好意思无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昨儿楚敬连还说:明儿怎么收拾房子,怎么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熬煎似的。”
小红听了,冷笑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两个花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小红撂下,回转身就跑了。小红向外问道:“到底是谁的也等不的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小红便赌气把那样子撂在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想不起来”一面说,一面出神,想了一回,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因向佳蕙道:“你替我取了来。”佳蕙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拿箱子,你自己取去罢。”小红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磕牙儿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等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
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赵雨杉院内来,刚至沁芳亭畔,只见楚敬连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来。小红立住,笑问道:“李奶奶,你老人家那里去了怎么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好好儿的,又看上了那个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屋里听见,可又是不好。”小红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信着他去叫么”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小红笑道:“那一个要是知好歹,就不进来才是。”李嬷嬷道:“他又不傻,为什么不进来”小红道:“既是进来,你老人家该别和他一块儿来;回来叫他一个人混碰,看他怎么样”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大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一径去了。
小红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不多时,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见小红站在那里,便问道:“红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小红抬头见是小丫头子坠儿,小红道:“那里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一径跑了。这里小红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陈芸来了。那陈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红一溜;那小红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陈芸:四目恰好相对。小红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往蘅芜院去了。不在话下。
第二百章 挑战
这里陈芸随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陈芸进去。陈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笼着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扇,上面悬着一个匾,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陈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这四个字。”正想着,只听里面隔着纱窗子笑说道:“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陈芸听见是柳敬宣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文章烁,却看不见柳敬宣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对儿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陈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
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柳敬宣穿着家常衣服,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见他进来,将书掷下,早带笑立起身来。陈芸忙上前请了安,柳敬宣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柳敬宣笑道:“只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陈芸笑道:“总是我没造化,偏又遇着叔叔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柳敬宣道:“大好了。我倒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陈芸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陈芸嘴里和柳敬宣说话,眼睛却瞅那丫鬟:细挑身子,容长脸儿,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子坎肩,白绫细褶儿裙子。那陈芸自从柳敬宣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都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看见这丫鬟,知道是袭人。他在柳敬宣房中比别人不同,如今端了茶来,柳敬宣又在旁边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给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等我自己倒罢了。”柳敬宣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陈芸笑道:“虽那么说,叔叔屋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那柳敬宣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那陈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回,见柳敬宣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告辞。柳敬宣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