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按,钟岳感觉差不多了,将墨锭放下,把墨水引到了墨碟之中,现场能像他这样用这么的文房四宝之人,也仅仅是一半,还有一半人,享受着科技和现代化带来的成果,用着化工墨水,虽说墨质确实没有墨锭磨出来的好,但是贵在方便。现场创作时间这么紧张,还要研磨、引墨,这些时间,在他们看来,就是浪费时间。
钟岳用那支秘传的鼠须小毫蘸了蘸墨,在方才磨墨的时候就已经在酝酿笔意了。他还是随着昨天下午的那种漫步小镇的感觉,不去将这当成是一场比赛,而是另一种旅行心灵的漫步。
我来兰亭,究竟是想来干嘛的呢
钟岳这样问自己。
钟岳干脆闭起眼睛来,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动笔了。不能坐以待毙,绍兴的特产,有人自然想到了兰亭,再联系兰亭集序,自然就有个思路。
有些人,自然也能擦到边,绍兴黄酒,酒,自然有太多的诗词可以用来引用。对联也是这样的书画大赛,比较热门的形式,字少,相对而言出错率就低。只有两张创作的纸张,若是写一下长篇的东西,自然会因为错字别字而影响整体作品的美观,所以有参赛经验的人,都会选择一些字少又好把握的内容。
有人将目光朝钟岳这里看来。
确实,华美的学生并不出众,但是这个来自徽大的人,这些日子风头太过出众,甚至在国美的课堂上,有些讲师会提到这人。在国美执教的教授中,有些人在西岭常年走动,自然就对于钟岳的小楷作品格外关注。
闭着眼
这是胸有成竹还是无从下手
黄一鸣坐在钟岳的右下方位,自然看得很清楚的一举一动,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这人,希望别是除了灵飞经就什么都不会了吧,那样子就太没意思了。
钟岳之所以想这些看似无聊的问题,其实说到底很简单,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幅作品。他写这幅作品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回到了一个最朴素的问题上,那就是为何而创作。
这个问题看似很没意义,很荒谬,但很现实。不少西方流传下来的作品,那些职业画家们留下的旷世之作,追溯他们的创作目的,并不是说要为艺术献身,而其目的,就是为了成名,为了自己的作品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还有些人,则是纯粹热爱绘画,热爱这块画板。
但是,摆在钟岳面前的问题,眼下并非是热不热爱书法的问题,而是置身于这个书法创作的现场,他是为了什么而写书法。
获奖吗这是次要的。
他随着小镇中那种妙手偶得的思绪,渐渐有了一丝明悟。墨碟里的墨韵动了,钟岳拿起了那支笔,并没有任何的练习或者说构思,就像是一个即将远行之人,随意地要留下一张便条,已告知其他人,他去干什么了似的。
于是,纸上的行楷如是写道:
“闻说绍兴黄酒好,待我携酒二斤,敬拜山阴徐文长。”
写完之后,钟岳潦草地落款盖章,仿佛是有些来不及了一样,这些,本该就是次要的东西。
他将笔帘一卷,砚台一合,塞入皮匣里,提着便起身离去了。
最后一个提笔,但是钟岳确实第一个起身离去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意和自然。
第二八七章 此子,大才
颜真卿书祭侄文稿,那是子侄新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悼之痛。
王羲之书兰亭集序,那是喝酒赋诗,兴致正浓之时的意气风发。
其后,张旭的肚痛贴、怀素的苦笋贴,那都是如同日常记叙一般的寥寥几字,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随手写的十几二十字,会成为一代名帖,这就是书法的魅力,妙手偶得
钟岳写下的这二十字,加上落款,一共二十二字,甚至于落款都不想写什么年号、年龄。如今的落款,多者可达几十字,而钟岳的这个落款,就是简简单单的“钟岳”二字,甚至于说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行楷了,介乎行草之间。
行书,本来就没有很严格的划分,细分为行楷和行草,那也是广义上对于字迹潦草与否的分发,本身行书就没有这样的区别,一幅作品内,可以有偏向草书的行书字体,也可以有偏向楷书的端正笔法,全凭笔者当时的心情而已。
钟岳写的这二十个字,仅仅是占了很小的一个篇幅,仿佛这并非是为了创作而创作出来的,就像是一个有事要离去,随手写下的便签,告知他人,自己去干嘛了,所以写到最后,笔意之上,居然可以看到一丝仓促的潦草。
潦草并不就是说不好,形散而笔法凝,这才是书法。
主持华东赛区的大抵是西岭印社以及几省书协的德高望重之人。南方的书法氛围,在明清之时,吴门小楷、云间书派、华亭书派,天下能书善画之人,江南十之占七
即便是在近代,岭南书派、西岭书派,那都是南派巨擘,南学和北学相互促进的齐头并进之势。
然而现在,相较环境和人才,书法在南方远远不如北方来得活跃,这也成为了这些西岭书派之人的心头之痛。
大势已去,非常人可挽天倾
穿着破布鞋,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的老头,年纪已逾古稀,拿着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老,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老头姓赵,赵永胜。西岭印社上一任社长,如今的名誉社长。在国内书坛享有一定名誉,一些书法圈内人士,更是尊称为“南赵北蒋”。
南赵,就是赵永胜,至于北蒋,则是当初云徽电话联系的那位碑学大师,对于漆书也有很深厚的见解。
赵永胜没有回答身后人的话,而是继续在思索着这幅作品。这幅写在斗方上的作品,看上去更像是写书之人随意留下的墨宝。
斗方,是书画中的常见样式,通常都是四尺大宣对裁成两份,二尺长二尺宽的正方形尺幅,称之为大斗方;再将大斗方裁成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称之为小品斗方,也就是赵永胜眼前这幅作品的样式。
赵永胜眉头拧在了一起,看到这幅作品的时候,他就没有挪开过目光。
“闻说绍兴黄酒好。”
七字成一列,字体清秀,看得出此人的功底非常扎实,尤其是力透纸背,定是笔法了得之人。
“赵老师”
赵永胜被打断了思绪,回过头有些小情绪地说道:“干什么”
看到向来平易近人的赵永胜语气里带着些不厌烦,便有些结巴地说道:“哦,作品少了一张,是不是”
“等等。”赵永胜回过头。
那人瞄了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永胜居然在提笔临摹这幅学生作品
钟岳的行书用笔,师承琅琊王氏,加上对于书圣王羲之真迹玉简的临摹,如今行笔都是犹如鬼神之触。
“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那人看了眼内容,“不伦不类的,打油诗吗,还是骈文”
赵永胜笔顿在纸上,忽然回头怒喝道:“闭嘴”
那人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不仅是他被吓了一跳,后边的不少在整理参赛作品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走过来。
“赵老,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