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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以前,就在这所书院读书。

“是的,晚生就读于山谷书院,不过,我打算退学”汪克凡突发惊人之语。

“为什么云台,你可不能意气用事,令堂我会着人照看,令尊的消息我也会帮你打探,总之万万不可退学”许秉中惊讶痛惜之余,苦口婆心地劝告着。

汪克凡的回答却让他更加吃惊:“天下大乱,文事荒废,再读书也没什么用处。我看县衙外有一张征兵告示,湖广巡抚衙门正在编练新军,不如就此投笔从戎”

明末科举无法正常进行,汪克凡很清楚,如果继续钻研八股,就只能参加满清的科举了。

何腾蛟编练的新军反倒是个机会,对于一个在部队中呆了多年的穿越客,在明末乱世中掌握一支军队,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糊涂”许秉中终于有些恼怒,斥道:“堂堂圣人弟子,岂可弃文就武,与武弁同流纵然科举之路暂时阻断,我辈也应潜心研读,以求义理”

明朝历来重文轻武,文官对武将的鄙视已经浸入骨髓,虽然崇祯末年因为长期战乱,武将的地位迅速上升,但文官对武将只是虚与委蛇,心底还是一百个瞧不起。

汪克凡更让他失望,科举不成就想去当丘八,书读的也太功利了些,有失儒家弟子修身养性的本心。”义理践履,兼之为上。”汪克凡声音不高,态度也非常恭敬,许秉中却不由得一愣。

正文 第六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在传统的程朱理学中,向来信奉知先行后,朱熹就曾经说过:“义理不明,如何践履”。

汪克凡却和朱子背道而驰,他刚才那句话用白话来说,就是读书人应该知行并重,一方面要追求世间的义理大道,一方面也要注重实践,身体力行。

这个观点更接近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也有点象王廷相的有用之学,在明末都是很流行的学术观念,许秉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实在是无从反驳,知行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无数圣人先贤为此耗尽了心血,随便展开一下就是一部大部头,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汪克凡以此来回应自己的批评,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不管怎么说,汪克凡不是那种死钻八股文的顽冥,能讲出这番道理算是很难得了。

“这个题目太大,投机取巧,云台其心可诛”

许秉中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不失前辈风度,既然被后辈一句话驳倒,就不再继续争辩,又劝道:“贤侄纵然有志躬行践履,也未必非要从军,可从仕途做起嘛。自闯献贼寇远遁,湖广如今已是太平天下,再说了,巡抚衙门编练的这支新军也不是个什么好去处”

湖广是太平天下汪克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拱手说道:“征兵布告语焉不详,晚生只知其名为恭义营,对这支新军尚有许多困惑之处,正想请老师指点。”

“好吧,既然你如此执拗,我就说说这恭义营的来历,不过这是按察使司衙门分管的公务,有些细节我也知之不详。”

“按察使司兵事不是该归都指挥使司分管吗”汪克凡有些疑惑,明朝省级地方机构分为三司,分别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其长官类似于现代的省长、省法院院长、省军区司令,恭义营明明是一支军队,却隶属于法院系统,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恭义营的来历说起。”许秉中端起茶杯润了一口,然后缓缓说道:“我朝自嘉靖之后,卫所军户已大多不堪一战,湖广无边患之忧,军备就更加弛废”

许秉中从头到尾仔细解释了一番,汪克凡才明白,原来这个恭义营是何腾蛟自己搞出来的一支新军,根本就不在明朝正规军编制之内,所以不归都指挥使司管辖,而隶属于按察使司。

这也是朝代更迭之际出现的特殊现象,如果放在十年前哪个巡抚敢这么做,铁定会被锁拿下狱,开刀问斩。

许秉中又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恭义营新军初创,头绪众多,有些事情还要和都指挥使司协同处理,比如我武昌府的新军编练,就由武昌兵备道堵胤锡大人主持。”

汪克凡点了点头,堵胤锡在历史上名气很大,是南明群臣中少有的杰出人物,以务实通变著称,可惜一生都受何腾蛟等人的压制,无法尽展胸中抱负,最后郁郁病死于军中。

有这样一位务实的上司,武昌府的恭义营新军应该还不错。

“现任的湖广总兵可是左良玉”汪克凡问道。

“不错,左帅倒是忠烈之将,听说何军门也和他私交甚笃,只是他的部下大都桀骜不驯,兵不如匪,要不是有左帅弹压着,早就闹出乱子来了”

左良玉竟然是忠烈之将汪克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腹诽。

士大夫掌握着舆论和话语权,左良玉在朝争中站队支持东林党,自然就成了忠烈之将,何腾蛟和左良玉不仅私人关系密切,而且还是政治上的盟友,一个巡抚一个总兵,两人之间正处在蜜月期。

但是何腾蛟想不到的是,左良玉很快就会上演一出“清君侧”的好戏

何腾蛟的志向也不小,一边和左良玉拉着关系,一边又忙着招募新军,还特意绕开左良玉这个湖广总兵,由按察使司负责编练恭义营,想搞出一支听命于自己的部队。

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恭义营新军责权不清,主管不明,投身其中之后,可供运作的机会就更多一些

许秉中把军中的情况介绍了一番,又再次劝道:“云台,军中都是争狠斗勇之徒,粗鄙武夫不知忠悌礼义,正人君子避之不及,你怎能自甘堕落与之为伍再者说了,刀枪无眼,战阵险恶,你年纪尚轻,又岂知其中利害,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置令尊令堂于何地投军之事,务必三思”

这番话可算推心置腹,以许秉中的身份,话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对士子来说,从军入伍是个严重的污点,对个人的发展非常不利,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实在是不划算,不值得。

汪克凡有些为难,从明朝士大夫的角度来说,许秉中确是一番好意,反复相劝都是为自己打算,固持己见未免不通人情。

但他更明白,编练新军的机会非常难得,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一步。

明朝文贵武贱,投笔从戎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家中刘氏等人肯定不能理解。许秉中是一县父母官,更是父亲的知交好友,如果能取得他的支持,就可帮助说服刘氏,减少家庭带来的阻力。

没办法,只能伤一回许秉中的面子了。

汪克凡起身站了起来,负手来到窗前,凝眉注视着院中古柏,突然一掸青衫,悠悠然而吟。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

许秉中眼中一亮,紧接着脸上一红,又瞬间变得刷白,楞了片刻才嗫嚅问道:“可有全诗”

汪克凡转身一揖,答道:“惭愧,只是偶得的残句,一诉平生之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