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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操心自己的婚事,陈操之独自摇头苦笑,抛开杂念,取出书架上编号为“甲子”的书卷,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喜,这正是玄学天才王弼的论语释疑,很好,以后就读它了,不足二万言的论语陈操之现在是背诵得滚瓜烂熟,马融的注解也是了如指掌,现在需要的是了解历代名家对这部经义的不同阐述和发挥,尤其是玄学大师对这部儒家经典的独到解释。

陈庆之书房里的藏书除了这部论语释疑之外,还有一部也是王弼的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名著周易注,洋洋十二大卷,周易虽然深奥,但陈操之依然准备攻读,不知易不成其为名士。

另外,书房里还有一部春秋左氏传和半部庄子,这半部庄子只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知北游”、“秋水”以及“渔父”共六篇,看那秀气的笔迹,也是嫂子丁幼微的手笔,想必是从丁府藏书抄录过来的。

宗之和润儿小兄妹二人走了进来,年近五十的老丫环英姑笑眯眯站在门口,平时都是英姑帮助陈母李氏照顾宗之和润儿。

润儿说:“丑叔,你天天爬九曜山,怎么不带润儿和阿兄一块去”

陈操之曲指轻轻弹了弹润儿可爱的小脸蛋,说道:“现在下雨了,明日若是天晴就带你们两个去爬山,记住,要自己走哦,不许撒娇要人背。”

宗之说:“我八岁了,我是走得动,润儿那小娇样,肯定要人背。”

润儿噘着玫瑰花瓣一般的小嘴道:“润儿自己走,绝不要人背。”

陈操之笑道:“好了,天晴就带你们去,现在两个人都到我书房练字去,让我在这里安静看书,还有,别和英姑淘气。”

宗之道:“丑叔,我和润儿已经练过字了,每人一大张。”

润儿道:“润儿和阿兄都很乖的,是不是,英姑”

英姑笑应:“是。”

润儿晃了晃细密柔软的额发,甜甜道:“丑叔,润儿不会吵到丑叔,润儿到里间玩一会。”

这大书房也是里外两间,以大书架隔开,里间陈操之还没进去过。

宗之和润儿都进去了,英姑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离开了,两个小家伙也不知在里面玩什么,无声无息。

陈操之从论语释疑第一卷开始细读,原文都知道,就看王弼的注解和发挥,王弼的注释充满思辨色彩,意象新奇,言简意赅,这个英年早逝的王弼实在是打通儒玄二门的天才啊。

陈操之正看得入神,忽听“铮”的一声弦响,是从里间传出来,不禁心下一喜,原来家里还有乐器哪。

七、吹箫

润儿和宗之一左一右跪坐在一架箜篌两侧,这架箜篌龙身凤形,金彩翠藻,一看就是名贵之物,看到陈操之进来,润儿长长的睫毛忽扇着,难为情道:“吵到丑叔了吗”

陈操之微笑道:“没事,我来看看,润儿还会弹箜篌哪。”

润儿摇头道:“润儿不会,润儿的娘亲会弹过几日就要去看娘亲了,润儿真快活啊。”

宗之道:“我不愿意去,娘亲不要咱们了。”

陈操之眉毛一扬,问:“宗之,为什么会这么说”

宗之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六伯祖和几个堂兄都这么说,还取笑我没有爹娘。”

宗之说话都是自称“我”,不象润儿那样撒娇以“润儿”自称,而且有点沉默寡言,看来这个八岁男童因父亲早逝、母亲远隔而受到的心灵伤害实在不轻。

陈操之抚着侄儿的脑袋,声音悠缓道:“宗之、润儿,祖母和叔父都很爱你们,你们的娘亲也很爱你们,她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不是她的错,她很想你们,很想回来。”

“那是谁的错呢”宗之和润儿齐声问,宗之又补充道:“是丁府的人对不对”

陈操之不想宗之和润儿小小年纪就仇恨谁,道:“也不能全怪丁府的人,到底该怪谁呢这个要等你们长大了才会明白”

“长得多大”润儿眨着大眼睛问:“象丑叔一样大吗”

陈操之微微一笑:“嗯,差不多,到丑叔这么大就会明白了,我问你们,丑叔说的话你们信不信”

“信”这一对惹人怜爱的侄儿侄女齐声道。

陈操之道:“那么丑叔向你们保证,今年或者明年,一定想办法把你们的娘亲接回咱们陈家坞,和宗之、润儿快快乐乐在一起。”

“好噢,好噢”两张小脸兴奋得泛红,鲜艳如芙蓉花开。

陈操之这才细细打量书房里间的摆设,几案苇席简单雅致,除了这架箜篌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乐器,游目四顾,见北墙上悬着一个细长布囊,便去摘下来,解开束口,从布囊中抽出的竟是一支紫竹箫,不禁大喜,在前世,洞箫是他旅途的良伴,他只会两种乐器箫和笛,自从学会吹箫后,就不喜欢吹笛了,他喜欢洞箫的幽静和典雅,洞箫曲大多是寂寞并且略带感伤的。

“丑叔,你会吹这竖笛吗”润儿问,晋代还没有洞箫之名,只称作竖笛。

宗之活跃了一些,代叔父回答道:“丑叔一定会,我觉得丑叔最近很高超,右手拿筷子拿得那么灵活,还会两手写不一样的字体,还每天爬山,吹竖笛肯定也会了。”

宗之竟然会用“高超”这个赞语,这让陈操之有点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还不够低调书法肯定是要练的啊,这两个小家伙心思都很细,很善于观察,不过也不要紧,都是自家人,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高超的才华要隐瞒,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学。”

陈操之右手食指抚着光滑温润的洞箫,对两个机灵的小家伙说道:“我会吹一点点,先带回卧室好好练习。”

夜里,陈操之试吹这管紫竹箫,魏晋时的箫与后世陈操之熟悉的箫相差无几,六孔,前五后一,他很快就能上手,呜呜的吹了一支短曲,心里很欢喜。

与书法一样,晋人也爱好音乐,并且留下了千古传奇,大名士刘琨孤军守并州,五万匈奴大军将并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在那个月圆之夜,名将兼名士的刘琨白衣胜雪,独自登上高高的城楼,先是仰天悲啸,低吟咏叹,然后吹奏胡笳一说是洞箫,箫声哀伤凄婉,如泣如诉,城外数万匈奴兵刀枪不举、鸦雀无声,音乐的感染力让这些嗜血的胡人嘘唏流涕、翘首思乡,奇迹就此发生,数万胡兵竟一夜解围而去

魏晋风度不仅仅是空阔无用的清谈,有其强大的艺术魅力,所以陈操之必须精通一两件乐器,别的乐器太难学,洞箫他有基础,而且少年的手指修长,天生是用来按捺箫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