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快步迎上去,口里道:“长康兄,卫师到了吗”
来者正是顾恺之,身边杖策而行的是卫协,顾恺之道:“子重,你倒走得快,把我和卫师抛在后面。”
吴郡官吏、士族名流多有识得顾恺之、卫协者,纷纷上前施礼寒暄,得知卫、顾二人也是来赏茶花、准备参加陆使君的花木绘画雅集的,无不欢喜,都说此乃风流雅事,诚宜举办,又得知陈操之是卫协弟子,又对陈操之高看了几分,相邀一起上山赏花,笑骂谣言者说这里有盆大的五彩茶花实在是无稽之谈,有人便问褚丞郎又是听谁谣传的
褚俭也骂了几句谣言者,支吾过去,心里好生郁闷,他并不知陆太守要举行花木绘画雅集之事,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卫协和顾恺之会出现在这里,这下子没有人会把陈操之和陆葳蕤放在一起想事了,看那些吴郡官吏、士族名流,个个与陈操之亲切交谈,陈操之也是妙语不断,为这些人所叹赏。
今日之事,非但没有让陈操之身败名裂,反倒成就了陈操之的名声,这实在是褚俭万万没有想到的。
五十五、母氏劬劳
去真庆道院观赏茶花后的第三日,卫协的桓伊赠笛图完成了,前后用了二十天,陈操之观摩了卫师绘作此画的全部过程,从立意、构图、用笔、用墨、设色,直至最终的收拾全画,观摩的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顾恺之说他向卫师学画四年来,象这样完整的观摩也没超过十次,因为卫师作画时间跨度极长,比如那幅楞严七佛图前后画了三个多月。
观摩此画,陈操之受益匪浅,他以前的西洋风景画角度偏狭,这是第一次对全景构图作画有了完整细致的了解,发现设色比用墨更难,卫师用色只有朱红、藤黄、花青三色,但呈现在画面上颜色却极其丰富,这绝不是一年半载能体会和掌握的啊。
这半月来陈操之也画了三幅花卉图,待卫协画完桓伊赠笛图后呈上这三幅习作请卫师指教,卫协看了之后略略指点了一些不足和疵点,说道:“画分六门,人物、屋宇、山水、鞍马、花鸟、鬼神,操之可先从花鸟入手,渐至屋宇、山水,而要画人物则先由鬼神入手”
一边的顾恺之笑道:“画鬼容易画人难。”
卫协大笑,将桓伊赠笛图交到陈操之手上,说道:“操之,你携此画去呈献给陆使君,就说老朽病体未愈,不便亲去,由你转呈。”又问:“操之,你可知为师绘作此画的用意”
陈操之深深施礼道:“是卫师提携操之,卫师恩德”
卫协摆手笑道:“你我师徒,不说那些陆纳交游广阔,往来者俱是高官豪门,我让你将此图呈送给陆纳,即是为你制造声望,你出身寒门,想要立身扬名,可要比士族子弟加倍努力才是。”
与葛洪一样,卫协对陈操之有深切的惜才之念,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好学聪颖的少年因为门第而屈居下潦,总想扶持他一把。
次日又是休学日,陈操之携桓伊赠笛图去见陆纳,陆纳叹赏不已,把侄儿陆禽、儿子陆长生,还有陆葳蕤都唤来欣赏,陆禽依然一副不屑的样子,碍于叔父在这里,没有直接出言讥讽而已。
陈操之是第一次看到陆葳蕤的兄长陆长生,陆长生二十多岁,容若槁木,魂不守舍,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看得陈操之都暗暗吃惊,心道:“陆使君知我曾从学于葛师,若让我医治他这儿子陆长生,那我可难措手,我只知几个偏方而已。”
所幸陆纳只说书画,未及其他,那陆长生也只小坐了一会,便与陆禽一道离开了。
陆纳道:“操之,我已遍请郡城附近五县的知名画师,于下月十九日携其冬月花木画作赴郡,齐聚我陆府惜园,诗画佐酒,畅叙幽情我还特意派人去会稽请张墨先生来此,与卫协先生一起作为本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的评判”
陆葳蕤道:“可是爹爹,张墨先生与卫协先生不和啊。”
陆纳是名士派头,不顾忌这些,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二人在一起会怎么不和,最多到时让他二人各据高座、评判画作就是,这样他二人都会打点起精神,更用心思才是。”
陈操之告辞时,陆纳道:“操之,我还未欣赏过你的竖笛妙音,下次休学日请携柯亭笛来为我一奏。”
陆葳蕤道:“就到我惜园百花阁吧,那里有临水的石舫,适宜吹笛。”
陈操之答应了,从陆府出来,乘牛车驶过郡城的街巷,出西门时,跟在车边的冉盛突然道:“小郎君,好奇怪,陆氏小娘子的牛车跟在后面”
陈操之微微一笑,对来德说道:“到真庆道院去。”
来的果然是陆葳蕤,刚在府中与陈操之道别,却总感觉今日似乎有些什么事没做,再想一想,原来是没去真庆道院看茶花啊,不是隔三日就要去一次的吗于是命驾前往。
陈操之微笑着在道院前的柏树下等着,陆葳蕤下车,看到陈操之挺拔如玉树一般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一阵心慌,说道:“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句话仿佛跨越千年而来,让陈操之不由得心神恍惚,好比心底有一重丝幕被缓缓拉开。
冬日的清晨,被底温暖,听着北风掠过草房子的屋顶发出的呼啸,暗暗担心这茅草屋顶会被寒冷的风掀掉,似乎赖在被窝里是最安全最舒适的,这时候起床就需要一定的毅力了。
陈操之起床,伸手取那件薄棉袍,却不在枕边,有另一件稍厚的棉袍搁在那里,便唤道:“来德,我的那件棉袍呢,怎么换这件了”
来福已先起床,跑进来道:“老主母吩咐的,从今日起小郎君要穿这件稍厚的袍子。”
陈操之一笑,知道无法违拗来德,来德死心眼,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他的,即便今日气候反常一点也不冷,他也得把这件棉袍给穿上,就象那日在钱唐县城他命来德去买围棋,买不到,他就不罢休。
陈操之穿好棉袍,来德跪在榻边,递上一双崭新的麻布履,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要穿这双新履。”见陈操之穿上了崭新的麻布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珮,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是小郎君诞辰,要戴上这块玉璋。”
陈操之心头一震,今日是十一月初一,是他的生日啊,母亲早早就惦记着呢
陈操之眼里泪光朦朦,起床梳洗,没有绕湖跑步,与徐邈、冉盛、来德一起登上狮子山,翘首南望,思念母亲。
徐邈得知今日是陈操之生日,便说等下安排厨娘做韭叶水引饼,请卫协、顾恺之、刘尚值一起来食用。
所谓韭叶水引饼,就类似后世的长寿面。
本来陈操之今日要携柯亭笛去陆府的,便命冉盛去陆府报知说今日不去了,改日再向陆使君告罪。
陈操之今日没有读书、学画,独自在房里凭案抄写诗经邶风凯风篇: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