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的猜测不无道理,而之后的发展恰印证了那句,要久坐天下,不是看谁家出了英主,而是看谁家少出混账。”
“轰”天空惊雷乍响。
抚悠吓了一跳,九娘却激动地挽了她的胳膊,拽着她转了半个圈,指着天空叫道:“快看,花焰,宫里燃花焰呢”抚悠懵懵懂懂,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倏然散如流星一般。
“那是什么”抚悠从未见过。九娘兴奋道:“这可是新鲜物,几年前不知什么人献进宫里的,如今每年上元都能看到。宫里流传出来,说叫花焰。点起这花焰,十几里以外都能看见”又问:“小娘子可闻见香味了”抚悠点头,九娘道:“这花焰虽好看,就是烟火气大,因此宫里放花焰时都要燃沉香木,据说点燃的沉香木火苗一窜也能有好几丈高”
“那得要多少沉香木”抚悠不由脱口而问。九娘道:“梁国国富民强,皇家哪里会在乎这个哟,这个好看”说话间几枚火焰同时绽放,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夜空。
抚悠举目望去,嘴边噙着一丝笑意:看来张如璧所说“宇文败家”倒也不虚。
仰望同一片夜空的贺倾杯对白衣郎君道:“洛阳城已是梁国晦暗大海中唯一一架繁华孤舟了。”
白衣郎君的眼眸如星辰灿烂,一闪即逝的烟火不能媲之分毫。
、白衣郎
“昨夜城中花焰如何”翌日饭后贺兰氏与女儿闲话。
抚悠瞟了眼旁边的贺倾杯,后者一副悠然自得之态,似乎正等着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又惊又喜地夸赞一番。她微扬起下巴对阿娘道:“可不能跟我在草原上见过的流星比。那好似从天上倏然倾覆了一盘乱棋,天地气象,何其壮哉”瞥见贺倾杯略微惊讶的表情,抚悠暗暗得意。
在她九岁那年,一天夜里睡得正香时被夏尔从毛毡里拖出来,她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准备饱揍他一顿,却看见天上稀稀疏疏地有流星划过,渐渐地,越来越多,像下雨一样。
夏尔大大拉拉地躺在草地上,“喂”道:“罗刹娑,好看吧,是不是该谢我”“罗刹娑”是天竺神话中的恶鬼,自从夏尔知道了这个典故,就喜欢这样称呼曾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抚悠,意即强悍凶恶。
抚悠才不在意“手下败将”在嘴皮子上沾便宜,她会用拳头挣回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流星划过,无数金线银线布满天幕。
“喂,罗刹娑,你们中原有没有关于星星的传说”莽莽无际的原野上躺着两个看星星的人,“为什么星星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这么多星星掉下来会不会预示着什么会不会不祥还是吉兆喂,你说你说星星掉下来不会砸到我们吧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抚悠不胜其烦地坐起来,扭头瞪了一眼仰面望着星空、兀自喋喋不休的突厥小王子,心里暗暗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保护我最好掉下颗星星砸在你那张狂妄自大的脸上”
“你还说,都看得睡着了,还是夏尔把你抱回来的呢。”贺兰氏歪在凭几上掩口而笑。
抚悠红了脸,怨怪母亲抖她少时糗事,低声嗔道:“阿娘”可听到“夏尔”二字,又不由揪心。
上元过后,天气转暖,洛阳城中的贵妇们开始频繁宴会,因贺倾杯的关系,贺兰氏与抚悠也成了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座上宾客。十三郎虽号称富可敌国,可以时人对商人鄙视到明令规定其不得穿同色鞋子的刻薄,虽然这对真正的富商从无约束,在显贵的外命妇中间,贺兰氏母女也会受人轻视。然而贺兰氏出身北周名门,言谈举止,出众风流,虽为商人之姊,却颇令眼高于顶的贵妇们刮目相看。
抚悠对此自是毫无兴趣,且母亲每每说“北朝贵族是通过利益和姻亲关联起的大网,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把自己也织进这张网里”,她知道母亲在洛阳显贵中“择婿”的心思,心下更加抵触。
民谚说“七九河开,雁来”,天气一日暖得一日。昨日贺兰氏在燕国公府游园、宴饮、看歌舞、戏双陆,直到了宵禁的时间,索性就留在国公府上闹了个通宵,早晨才出得城来,回家歇息。抚悠昨日也跟了去,只是早早被打发了去睡,如今精神正足,天光微曦,众鸟出巢,她便信步来到花园。
园中贺倾杯半挽袖子,气定神闲地搭弓、瞄准、射箭,关陇贵族尚武,即便从小白净文弱,不像能当将军的料,弓马骑射却也样样都不耽误,只是他的箭术实在让人扶额罢了。
“咄”又一箭射偏,抚悠偷偷嘘了口气,上前道:“阿舅。”
贺倾杯也不回头,又搭一箭,问道:“阿璃啊。这么早”
抚悠道:“我昨日睡得早,阿娘才刚睡下呢。”
“哦。昨日去了谁家”拉弓。
抚悠道:“燕国公府上。”
“光禄大夫、民部尚书啊。”瞄准,“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游园赏花,歌舞宴会,饮酒作乐,戏双陆”抚悠特意顿了顿,道,“输钱。”贺倾杯回头看她。“输了很多钱。”抚悠故作咋舌。
贺倾杯大笑:“怎么怕你阿舅输不起”拉弓:“阿舅的钱还就怕没地方输呢”
名为搏戏,实为贿赂,抚悠很清楚她们结交那些贵妇是要做什么,只是她瘪瘪嘴,似有心事,却不说话。十三郎弓只拉到一半,松了力,转身将弓箭递给抚悠:“你来。”
抚悠也不推辞,侧身站立,拉弓瞄准。
贺倾杯捋下袖子,抱臂站在一旁,问她:“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国公死了爱犬,下葬时埋了百只活兔陪葬,算不算新鲜事”“咄”一箭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