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从前我觉得王仲宣这诗丑拙,今日始能体会字字血泪。”抚悠叹息,扶阿嫣躺下,拍拍她,安慰道,“睡吧。”
阿嫣细声道:“三娘,我听阿郎说过汉朝时候有个文景之治,朝廷与民生息,天下大治,那时候田赋才三十税一。我还听说武帝时候有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驱逐匈奴,是了不得的大英雄。”
抚悠笑道:“阿嫣知道的不少嘛。”
阿嫣又道:“我家原住在雁门,突厥连年进犯,我从记事起就跟着耶娘不断南下。后来好不容易在太原安下家,却又遇到荒年,遭官府催逼”她叹了口气,不愿再提起难过的往事,问道,“三娘,你说为什么我们就出不了汉朝时候那样的好皇帝和大英雄要连年战乱饥荒,骨肉离散”
阿嫣的话让抚悠唏嘘不已,却无法回答。她只能安慰她:“阿嫣,你信我,好皇帝和大英雄都会有的。朝廷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将军们会挥戈北上、平定突厥。人人都会有好日子过,再不会有人卖儿卖女。”
“真的吗”阿嫣渴望在她眼中读过书、有见识的小娘子说的是真的,可那太美好,让人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抚悠说着安慰别人的话,心底却是一片茫然。
阿嫣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从抚悠那里得到了令人安心的保证,难得睡得香甜。抚悠却是夜不能寐:乱世人最苦。她有一个好阿舅,不会受冻挨饿,不会被卖了做奴婢,可即使金贵如公主也会因为失去家族的庇护一夜之间沦为战胜者的玩物。谁又能绝对地依靠谁她自至中原,父亲蒙冤,有家难回,心中又甚为挂牵身在王庭的夏尔,才安洛阳,又离洛阳,尚未拜师,便已谋划出逃,几番辗转,亦如浮萍,她的将来,又会怎样
翌日启程北上,两日后便到了九凤山脚下。因没有现成山路,贺倾杯将车马留在山下,只带了抚悠、阿嫣、思慎和抬行李的奴仆,牵了抚悠的坐骑,行鹿麋小径、山林枯涧徒步上山。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虽然抚悠一直觉得陶渊明一篇归去来兮辞已将隐居生活描摹尽了,但身临其境毕竟不同。山间略平敞处耸起几间茅屋,竹篱参差,柴扉虚掩,山下已开谢了的桃花此间正盛如晚霞。暮云蔼蔼,众鸟归巢,夕阳下的群山湖泊被流云飞鸟割裂成不同的色块,绚丽之至。微风拂面,抚悠不由心神摇曳。
小仆思慎上前对着院中问了一句:“主人在家吗”
只听一声童稚的声音“来者何人”院中飞窜出一个十岁上下的白衣童子,童子一见贺倾杯,大喜道:“贺郎君”连忙上前施礼。贺倾杯问道:“贺鲁,你师父呢”童子一面伶俐地答道:“师父进山采药,还未回来。”一面大开柴门,将众人揖让进来,又欢快道:“大好大好,我今日猎的大野猪正派上用场。”
一个壮汉拍拍肚皮笑道:“小儿郎,一头野猪可不够我们这些大肚汉吃。”那叫贺鲁的童子抓抓头,道:“那我再去抓几只獐鹿糜子。”“不用不用,他们逗你呢。”贺倾杯道,“我们自带了酒肉。”
“还是郎君想的周到,那我这就去准备,等师父回来,正好用餐。”贺鲁说干就要干,贺倾杯摇头笑笑。“不忙不忙。”他指着抚悠道,“这是我的外甥女,你先领她去安顿下。”贺鲁早从师父那里知道贺郎君要送一位小娘子上山习艺,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于是上前行礼道:“娘子这边请,房间都收拾好了。”
抚悠分明见那童子撇了下嘴,眉峰挑动。
屋内陈设虽然简陋,但一应物品俱全,贴身的被褥也换了新的。阿嫣便把几大箱衣物、用具收拾出来,按着抚悠的习惯摆放,抚悠则只管对着象牙签子将自己的书卷排好,待她二人整理完毕,院中已支起了帐篷,架起了篝火,一只抹了油的光溜溜的大野猪正架在火上烤得呲啦作响。
“这可真跟行军打仗一样。”抚悠看着有趣,便想上去帮把手,让大家尝尝她的手艺。
贺鲁正好瞧见,上前阻道:“这不是给娘子吃的。师父回来了,请娘子进屋。”抚悠皱眉:听他话里的语气,他是觉得她这样有失身份吗碍于是在阿舅朋友家中,又是初到,抚悠便忍下了心中不悦。
进得屋中,打眼看见一位长髯长者与阿舅分宾主就坐,抚悠不敢造次,低下头去。贺倾杯道:“阿璃,快来见过师父。”抚悠低头小步近前,跪在蒲草垫上,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地,行了学生见老师的稽首大礼,奉上束脩,敬了酒。那长者受了她的礼,端着羽殇,略一打量,笑道:“早听说辛将军有一颗明珠,果然名不虚传。”抚悠什么也没说没做,不知道自己哪里“名不虚传”,好在有阿舅帮她客套。
行完拜师礼,久未相见的二人便将抚悠打发了,抚悠也正乐得去吃烤野猪。王辅仁邀了贺倾杯手谈。“大王要把宗玄送到我这里,你又把外甥送来,我竟只与你们看孩子了。”王辅仁哭笑不得。贺倾杯笑道:“我这外甥与众不同,望兄悉心教导,亦不负与辛将军昔日情谊。”
贺倾杯提起辛玄青,王辅仁亦十分感慨。二人沉默,专心厮杀起来。贺倾杯小胜,王辅仁投子道:“你我都是一样的稳,赢也沉闷,输也乏味。”“那是自然,”贺倾杯笑着分开黑白子,“还是大王那种直接上刀的棋风,不管谁死都痛快。”王辅仁呵呵笑道:“他哪里懂得弈棋”却是满是长者慈爱。
“你今日去见了谁”贺倾杯问“采药”乃是暗语“长安那边有新消息”
“十郎。”王辅仁道。“令君”贺倾杯倒有些惊讶,“他不在西征路上什么大事,用得着他亲自来传消息”王辅仁端起水盏,抿了一口泉水:“他只是路过,见一见我,随后便往突厥去了。九娘给长安传信说我们送给北突厥大小可汗们的礼物,他们都非常满意,且已挑起了北突厥忽棘可汗与薛延陀乙谜可汗之间的矛盾,大王派十郎前去,正是有意加剧他们的裂痕,甚至促其决裂。”
贺倾杯将一枚棋子捏在指间说是棋子,不过是块不规则的白色石头手拈石子敲了敲棋坪,若以棋局喻天下,则中央天元与四角星位分别代表了中原、巴蜀、关陇、河北与东南,棋子从西南划到东北,贺倾杯不无担忧道:“大王的棋会不会行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