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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就能变成步兵,因此仍不能扭转局势。这时,岐王李忧离与驸马都尉高兰峪各率一路骑兵,从两翼袭扰过来,刚刚下了马的“突厥步兵”又被骑兵一阵掩杀,冲得七零八落。夏尔也中了箭,契苾那忠见实在不能支持,便推夏尔上马,朝白狼身上狠抽一鞭,大叫:“可汗先走”

白狼受了惊,载着夏尔,风也似的狂奔而去。晋军早已认准玉都兰的白色坐骑,于是纷纷掉头,欲追白马,怎奈突厥士卒拼命拦阻,晋军骑兵人数有限,着实纠缠了一阵,被白马走脱。

“高将军,带领你的府军从南路追翟将军,带领你的府军从中路追其他人跟我走”李忧离迅速指挥骑兵两队变三队,按照战前推测的玉都兰可能的逃窜路线分头去寻。他自将一部向北追击。

天愈阴沉,风愈凛冽,先是打下零星雪粒儿,渐渐的,飘起雪来。李军并不因风雪放缓速度,相反,地上出现的清晰的马蹄印与血迹引导他们很快追上了那匹显眼的白马。骑在白马上的人回身射箭,但准头和力度都差了很多,皆不能中,且白马在乱军中受了伤,渐渐不支。因战前李忧离下过命令,务必要抓活口,因此众人并不放箭,只默契地展开两翼,迅速实施包抄,将白马四面围住。

白马走投无路,但仍左冲右突。草原上有许多矮丘,马上之人先是奋力向上冲击,忽然勒转马头,借着地势之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身穿明光甲的这支晋军的主帅。众人见主帅身临险境,纷纷举箭射那白马,白马连中数箭却仍狂奔不止,离李忧离越来越近。李忧离镇定自如,凝眡马上带面具之人,稳稳举起弓箭,冲对方肩窝射去。这一箭虽未尽全力,却也刺穿皮甲,强大的冲力将那人射落马下。

众人齐声喝彩。李忧离却面罩寒霜,拨转马头喝道:“跟我走”有几人隐约窥见端倪,也有人不明所以,但也无妨,他们对岐王除了服从就是绝对服从

护军侯三水年少好奇,跳下马来掀起那人面具,见果然不是玉都兰,急忙舍下,随岐王继续追击。

重伤的白狼用尽最后气力颤巍巍走到摔倒在地的人的身旁,俯身嗅她,悲嘶两声,终于力竭而亡。躺在地上的人用力攥紧手,勉力站起,却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复又仰面跌倒。

“夏尔,快跑”每次夏尔做错了事,要被责罚时,她总是第一个通风报信。那时多么快乐无忧啊,可惜再不能回去。她想:“我虽然终究不能与突厥人同心,可夏尔,我们永远是朋友”

雪下大了,簌簌扑下来,她从未这样仰面看过雪,实在美得惊人,可也实在寒冷,于是她想象自己躺在刚刚抽芽的青草地上,在一株盛开的桃树下,花瓣采撷着三月明媚的春光,纷纷扬扬雪片似的落下来,盖了她一身,便觉周身和暖,缓缓闭上双眼恍惚间见阿耶娘与阿舅坐在一起说笑,有阿嫣、盼儿、绿绮等或捧着香炉,或执着拂子,或抱着隐囊,或擎着行障一旁服侍,都在交头接耳地嬉笑。阿娘招手唤着她的小字道:“阿璃,快过来。”她于是过去,可走啊走,总也走不到阿娘身旁

她急了,哽咽着喊道:“阿娘阿娘”

“我还说奇怪,怎么岐王让我们打突厥人,不练骑射,反练长矛;练就练呗,又不让我们上阵,全都派遣骑兵,我昨日还憋了口气,心道岐王假仁假义,表面接纳我们、一视同仁,其实堤防着我们江淮军哩,不想让我们立功没想到竟是个妙计,厉害我老程啊,服了”程大捷扯着嗓门嚷嚷。

曹延嗣忍不住笑他:“岐王想到的若你也都想到,就不是区区一校尉了。他这一计不但算计了玉都兰,也算计了我们。”“这话怎么说”大捷问。曹延嗣道:“其一,岐王选中江淮军,非因战力,一是示其用人不疑,二是他已有必胜之计,有心让我们立功,好使我们在军中立足;其二,此前对他有种种不满的江淮军士经此一战必然对他心服口服,因此人心可服。这第一条,是让旧部不排外,第二条,是让新部不抵触,凡此两种,是为整合新旧力量,由此可见岐王之眼光、气量。这第三嘛,”曹延嗣笑对大捷道,“你昨日憋了一口气,今日还不如猛虎出笼,平日一能打五,今日一能搏十了吧”大捷与诸人听了哈哈大笑。

唯有陆长珉出神望着远方,驱马小跑几步,暂离了众人。曹延嗣跟上,道:“岐王是有信义之人,兄弟门的前程,大王尽可宽心,只是大王你的前程”

陆长珉率江淮旧部痛击西突厥主力,斩敌俘虏无算,因步兵无法追袭骑兵,便把追击残兵游勇、攻击敌方驻地并抢夺女人、财物的大便宜让给北突厥这也是李忧离的意思,只待与忽棘“分赃”,还省些力气。于是陆长珉便带了几个昔日兄弟,骑马到外围走走,名曰寻找打散的伤员,实则是要议论些机密之事。

“我本无大志,只望一朝金瓯无缺,天下太平,便可解甲投戈,采菊东篱了。”陆长珉淡淡道。

曹延嗣道:“大王这样想,自是有淡泊高远的志趣,但大王已身在其中,不可不预作谋划。”见陆长珉不置可否,曹延嗣又道:“如今大王面前有三条路,一是陛下,二是岐王,三是相王。太子多病不寿,且不论他。岐王与相王夺嫡之势已成,若无陛下弹压,早晚一日非要你死我活才见分晓。择一而侍,我选”

未及曹延嗣长篇大论,只听有人喊道:“看,那边有人”于是一齐望过去,远处雪地里突出一块,看样子是匹躺倒的战马,战马身边隐约还有一人,几乎被雪覆盖,只身上插着的羽箭突兀地立着。众人下马走过去看,见地上那人脸都被雪埋了。曹延嗣只觑一眼,便道:“这不是我们的人。”有人问他缘故,他便笑道:“你们看,那不是岐王的箭吗”岐王的箭,是不可能插在自己人身上的。

曹延嗣平日最喜炫耀聪明,此时又显摆起来:“看见那匹白马了吗那是玉都兰的坐骑。玉都兰的坐骑死在这里,旁边还有岐王射中的一人,可这人却不是玉都兰,因为如果是,岐王不会将他弃在这里。”众人听了点头,曹延嗣续说道:“所以我猜测,是有人与玉都兰换了坐骑,岐王追至此处,将他射落马下,发现上当,随即掉头去追玉都兰,才将这人弃在雪地里,生死也无人管。”众人都赞极有道理。

程大捷上前拂去那人脸上落雪,雪下还有个面具,掀起看时,却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秦娘子”众人认得秦璃,听如此说都围上去看。陆长珉三两步跨过去,俯身将她抱起,不是秦璃,却是何人

“秦娘子”陆长珉大声唤她。曹延嗣急忙探她鼻息,对陆长珉道:“还活着”

陆长珉二话不说,抱了抚悠上马,向营地飞奔而去。

陆长珉将抚悠带回营帐,嘱咐从人不要声张按曹延嗣的推测,秦璃是为救玉都兰而伤在岐王箭下,此事声张出去,于她大为不利。至于窝藏敌贼的罪名,陆长珉顾不得想。“别都聚在这里。我去找两个突厥女人照顾她。”曹延嗣说着,人已出帐,余人也各自散去,只留陆长珉、抚悠二人。

因不能请医官,陆长珉只有自己动手,那双手,杀敌千人不曾软过,此时却从内心生出无力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个下午,春风、柳絮、野花香,暖得酥骨,媚得恼人,她闭着眼睛笑,眼睫微微颤动,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不能再耽搁了,陆长珉把心一横,先用利刃削去箭尾,而后绕着箭杆小心翼翼割开皮甲,甲衣割开,箭杆却兀然倒下,陆长珉皱眉,握住箭杆,毫无阻力地拔了出来箭杆那头插入一块铁牌,可见这一箭力道之猛,但因受了阻滞,箭镞只是刺破了皮肤,陆长珉提到喉咙的心终于稳稳放下,长长松了口气她之所以昏迷不是因为箭伤,而是坠马和天气寒冷之故。

陆长珉静静看着抚悠,他知道,她已拒绝得十分明白,他不该再有非分之想,但此刻又心怀侥幸,或许那时她眼中他还是山贼流寇,所以拒绝,可他如今归降晋廷、爵封亲王、外御突厥、内拥正统,不正是她欣赏的经邦济世之人吗也许她会回心转意,也许今日之遇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