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将贺倾杯因事在南边耽搁,先遣思慎等人前来之原委说了,又道贺郎君是耐不住他纠缠才同意他一同来的。
李忧离暗笑自己又气又忧便糊涂了,问道:“死小子人呢”
宗玄道:“他知道二兄生气,不敢进来,在外面呢。”
李忧离嗤道:“好滑头。”朝外喝一声:“还不滚进来”思慎耳朵就贴着帐帘,听到岐王唤他,赶忙进来。换在平时,他总要说说笑话或做滑稽状逗岐王大笑,李忧离也总爱笑骂打趣他几句才算完,但今日气氛却十分凝重,思慎行了礼,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垂着头,等岐王发话。
李忧离命道:“陈王劫掠辛娘子那次你就在旁边,发生了什么,细细说来。”
思慎虽然答应过抚悠此事绝不外泄,包括十三郎他都没有说过,但若是岐王问起,他也只好背叛小娘子了至于这番话说出来会对陆长珉造成什么影响,却不是他想的于是目视高兰峪,后者会意,拉了宗玄道:“走,我们看你阿璃姊姊去。”宗玄年纪小,又担心抚悠,并不多心,与高兰峪一同退下。
二人走了,思慎趋步来到岐王跟前。李忧离示意他坐下,他对面坐了,半抬着上身,微微前倾,将陆长珉逼婚,抚悠提出“以兴洛、含嘉二仓做聘礼,以天子洛阳宫做青庐”的条件,两人换刀为信,陆长珉如今所配障刀正是抚悠之物,而抚悠得的那把短刀却一早就转送贺郎君之事一一回明。
思慎跟着宗玄,也听说了岐王与抚悠争吵之事,他虽对前情不甚明了,但因小娘子病卧在陈王帐中,岐王又询问小娘子与陈王如何认识,便有几分猜出岐王是对小娘子有意,于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大王,三娘可是清白的,她被人劫持,自然要虚与委蛇才能脱身,况且两人之前也只有这一面之缘,能有什么瓜葛三娘一直在玉都兰那边,这次一定也随他出征,或许她是想趁机过来,却在两军阵前出了意外,又正好被陈王救了。这可都与三娘无关呀,大王一定要问清楚,切莫冤枉了好人。”
李忧离瞥他一眼:“你倒是会圆,怎么不去写书”思慎见他虽还板着脸,眉梢眼角已经忍不住微微翘起来,便嘻嘻笑道:“等哪一天天下太平,不用打仗了,我也四处游历去,说不定真能有所奇遇,就写些神呀鬼呀漂亮小娘子呀的奇闻异事,保管比什么山海博物搜神世说都新奇有趣”
这思慎最会揣度岐王的心思,什么“天下太平”啊,“漂亮小娘子”啊都是岐王最爱听的,可不料这回岐王听了却没起兴致,反而又皱了眉头。思慎不知说错了什么,只看着李忧离,见他长长叹了口气。
李忧离心道:“那个漂亮小娘子跟陆长珉可不只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若要弄清楚,倒要听曹延嗣细细解释那十分曲折之内情”
抚悠着实病得不轻,昏昏沉沉中只觉身如铅重,思如絮轻,好似魂魄出窍一般,随风飘着,不知落在哪家庭院的桃树上,胭脂色的硕大桃子散发着诱人香气。正当她陶然之际,一个穿红衣,扎抓髻的男童爬上树来,两腿绞着粗树枝,探身伸手抓她,她吓得连忙要躲,却见他只是摘了那只顶大顶红的桃子因为桃大手小,他必须两手捧着,因此只能以手肘做支撑,拱着屁股,一点一点往后退。
这桃树生得如同虬龙之角,树干侧倾向一边,他顺着树干滑下来,离地还有一两尺的时候,就跳了下来虽然看来胖乎乎的,动作却很敏捷呢男童雀跃地奔向一个更小些的女童,把桃子给她,那女童缩了手在身后,撇嘴奶声奶气道:“桃上有毛毛,阿嬭不让我碰。”男童道:“那我拿着你闻闻。”于是女童踮起脚,微微探身,垂下眼睫,凑过玲珑可爱的小鼻子去嗅,鲜桃的清甜味令她神怡。
抚悠看了这情景,忍俊不禁,却不料情节急转直下,男童眼睛一亮,稍稍向前伸手,桃子贴在了女童脸颊上呜,好痒
抚悠睁开眼,只见一只尖耳毛脸的家伙正往她脸上蹭,攒了三天的力气喊出的第一句话竟是:“白贺鲁拿开你的猞猁”那猞猁吓得向后一跃,躲在宗玄身后。宗玄高兴地跳起来:“阿姊,你终于醒了”
抚悠被他吵得一阵耳鸣,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便见他忙着张罗起来,一面吩咐婢子倒水、预备饮食,一面叫人去请医官,自己想了想,也掳起猞猁跑了出去。抚悠喝了水,人更清醒了,仰头看见褐底金色卷草纹的承尘,若是不问,几乎不知仍是在帐篷里了。帐内卧具华丽舒适,宽大的卧榻围着三折围屏,屏上绘山水人物,摹的是顾长康洛神赋图,仙衣飘飘,顾盼神飞,置于榻侧,真个会梦会宓妃吧。
床榻前又设火炉床,两边各有一座位,座有靠栏,中间安火盆,上覆铜盖。至于垫褥被衾之柔软温和,更不消说。更喜衾褥间还有一股芳香,她伸手摸了摸,从被角下拎出个镂空花鸟纹银香囊,凑在鼻前闻了,忽想起那个梦来,觉得有趣,又仿佛真的曾经发生过,不觉失神,却听婢子报说医官已到。
婢子们将火炉床移开,放下樱草色帐子,另在床榻边设一小坐榻。那些婢子皆是霜色暗花窄袖衫子,外套着茜红色曲领半袖,下穿黑白间色高腰裙,或梳丫髻或梳椎髻或梳惊鹄髻,皆不饰饰物,个个都修短匀称、黛眉粉颊、观之可人,如神宫仙婢一般。
医官诊了一回,说已经发散出来,静静修养,便可大愈,又开了新方子,减了药量,另添些滋补之物。医官刚走,宗玄复又回来,命婢子收起帐子,重新移过火炉床,自抱着猞猁登了床,在抚悠头侧坐了,笑问道:“阿姊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跟我说说话”抚悠虽昏迷不知时日,但觉已睡得乏力,正想清醒清醒,心中又有许多疑问,便道:“你都坐上来了,我还怎么睡”于是有婢子抱来迎枕,扶她坐起。抚悠歪在上面,道:“劳你给我梳梳头。”婢子垂首福身道:“不敢。”又问:“娘子要梳什么头”抚悠想了想,道:“梳个倭堕髻吧。”于是,一面梳头,一面笑指正被贺鲁夹在腋下舔毛的猞猁:“你到哪里都带着它吗”
宗玄揉揉猞猁的脸,那猞猁一脸的“遇主不淑”。“它是我的兰陵王”宗玄道,“我本想带它来抓野物的,没想到天太冷,把它抱出去,它得了机会不拘哪个帐篷就往里钻。”说着笑起来,又庆幸道,“也多亏了那天它钻进陈王大帐,我才看见阿姊昏倒在地呢。”
抚悠听见他说兰陵王又想起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登徒子高兰峪,于是嗤道:“我听说驸马都尉是兰陵王后裔,你的猞猁叫兰陵王,不犯他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