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那忠不屑道:“除了高昌、吐谷浑与晋境接壤,晋廷对焉耆、于阗等地,那就是华人有句话对,鞭长莫及,也能算给我们的好处吗”
抚悠故意重重“唉”道:“我说大俟利发,你想得到更多的好处,也先要把对方打败吧就目前的情形而言,能达成这样的协议,平心而论,难道不是优厚异常吗”又对一直凝眉不语的夏尔道:“别想那么多了,晋廷得到北方的稳定,我们做了西域的主人,各取所需,不很好吗虽然一统草原是不世的功业,但北突厥实力尚存,况其各部落对我们并不归心,我们孤军深入,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今在晋廷的斡旋下划山而治,每年从晋庭得到大量财帛,不失为当前良策。至于北突厥,可徐而图之。说到底,要想统一草原,不是打赢一场仗那么简单,而要有充足的兵马、牛羊,否则胜利得来容易,失去也容易。”
“我记得,当时撺掇着可汗打北突厥的就是你吧,现在劝退的也是你。”契苾那忠话中有话。
抚悠哂道:“是,出兵北突厥是我的主意,可我原本的计划是稳扎稳打、步步蚕食,是谁打得顺风顺水便一头扎进北突厥腹地,将我的话全做了耳旁风你现在问我,我的主张还是要打,一个分裂的突厥汗国是无法对抗中原王朝的,但绝对不能贪功冒进,而是一年打下一点土地,征服几个部落,在不引起北突厥和晋庭恐慌的情况下,蚕食北突厥,等到他们发现我们强大,就为时晚矣。”
契苾那忠撇嘴,推卸道:“你是反对,可也没强烈反对啊。”
抚悠被他气笑:“当时是谁一口一个我是华人,打心底里不想看突厥统一的别人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傻乎乎地不知避嫌”说罢,叹一口气,对夏尔道:“当时那种形势,是谁都会被冲昏头脑吧,其实我也是存了侥幸的心思,又害怕自己的谨慎耽误了你的大事,才没有坚持,现在想来,我也有错。”
夏尔看一眼被驳地缄口不言的契苾那忠,对抚悠道:“你是有错,但不在没有坚持正确的主张,而在因为华人的身份而避嫌疑。抚悠,我希望你和我们,能像你的父亲与我的父亲那样,彼此信任,永不相负”
抚悠乜斜契苾那忠道:“我本就如此,是有人非要将我做外人,好像我的话都是要害他。”
契苾那忠装聋作哑。
绮斯丽将烤好的羊肉分做三份,端了上来,笑对抚悠道:“我虽然不懂,但我知道你总是对的。”抚悠得意道:“看看,有人自以为是,见识还不如绮斯丽呢。”一面接了羊肉,问道:“你不吃吗”绮斯丽笑笑:“我吃过了。你快吃吧,看你都瘦了。”夏尔扬眸看了绮斯丽一眼,道:“我们带来的牲畜冻毙不少,又被北突厥抢走大半,回去路上恐怕只能饱一餐饥一餐了。”晋庭虽然答应了年给财帛,李忧离却不打算让他们风光地离开说着用刀将自己那份切下一块,叉给绮斯丽,后者受宠若惊,不知所措。抚悠忙拿盘子接了,在绮斯丽耳边道:“快吃吧,夏尔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绮斯丽红了脸,忙敛裙坐下,将三人杯中的酪浆添满。契苾那忠怪腔怪调道:“说什么,还不能让我们听见”抚悠朝他扮个鬼脸,也不答他,拿起一片乳酪放在口中嚼。契苾那忠瞪她一眼,道:“现在李氏没有统一中夏,如果他们稳定了在北方的统治,又南下取得赵国,其地域之广阔,人口之繁盛,财富之集聚,有了这样的基础,再有一位雄心勃勃的君主,我可不相信他们还能允许我们做西域的主人”
他们说的这些话,绮斯丽全听不懂,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夏尔则只低头切羊肉。抚悠“哼”道:“那也等他们一统中夏再说吧,中原纷乱了几百年,如今仍是分的力量大过合的力量,别看李忧离拿下了山东、河南、河北,要坐稳中原,路还长着呢。况且这些年南北不是征伐不止,就是王朝更迭,统算下来,恐怕人口也不逾两千万,且多老弱妇孺而少精壮;至于财富,还真不怕多,穷的时候没私心,钱多了反而容易私欲膨胀,因封赏不公而生嫌隙。何如我西突厥控弦之士数十万,又控制着金币流淌的商道呢再说,”她又道,“等他一统中夏的时候,说不定我们已经将北突厥蚕食殆尽,打到高句丽边上了呢”
“我在阵前见过李忧离。”夏尔放下刀子,抬头道,“在我眼中,北突厥根本不算什么对手,我的对手只有他,岐王。要么,是我吃了他,做魏道武帝第二,要么,是他吃了我,做汉孝宣帝第二。”
“魏道武帝和汉孝宣帝是什么人”绮斯丽终于忍不住插嘴,幽怨的眼神抗议着你们不要总说些我听不懂的。抚悠莞尔,解释道:“魏道武帝拓跋珪是北魏的开国皇帝,他带领鲜卑人入主中原,而汉孝宣帝刘询,是中夏汉朝时一位杰出的帝王,他继承祖父汉武帝的遗业,降服匈奴,囊括西域,武功赫赫。”
抚悠转头对夏尔道:“岐王只是一个亲王,他不是嫡长子,不是太子,晋国的皇帝轮不到他做,你放心,他做不了汉宣帝。”契苾那忠嗤笑道:“华人就是奇怪,皇帝不让最有能力的儿子做,而要看生得早晚,那要继任者是个傻子呢”“有啊,”抚悠笑道,“晋惠帝司马衷就是个傻子。”契苾那忠作势欲倒。
抚悠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岐王啊,不用你吃他,他的兄长和异母的弟弟早晚也会吃了他的。”转又调戏沉浸在“魏道武帝第二”很英雄、很气概的想象中的绮斯丽,问她:“绮斯丽,你想吃了谁”
绮斯丽腾地红了脸,恨不能将脸埋进盘里。契苾那忠觑一眼抚悠,撇撇嘴,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嗯,饱了,绮斯丽,吃好了跟我一起走。”绮斯丽闻言如蒙大赦,忙随契苾那忠起身往外走。“唉,你们别”别把我一人放在这里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夏尔拉住了她的袖子,笑道:“我想先吃了你。”
抚悠拂开夏尔,厌嫌道:“我这么瘦,可没什么嚼头,要吃就吃绮斯丽,丰腴甘美。”夏尔紧张道:“你生气了”抚悠怪道:“我有什么好生气”他倒宁可她生气,她不生气,只能说明她不在乎。
“好像”夏尔踟蹰道,“你这次回来,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抚悠心下忐忑,面上却不露声色,直视夏尔:“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今日久别重逢,她故意抢先拥抱了绮斯丽,似乎是为了避免与他亲近。他知道华人的规矩多,但从前,他们之间并没有这种间隙。“那忠也这么觉得。”夏尔补充道。
“胡思乱想”抚悠哼道。又道:“阿史那夏尔,你是觉得我动摇了,还是觉得我背叛了我为了你险些丧命,被晋军俘虏,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不,当然不是只是”夏尔急忙辩解,心下懊恼自己怎么可以怀疑一个肯为自己牺牲性命的人,可恨心急如焚,却拙嘴笨舌。
“只是什么”抚悠笑他,又缓言宽慰,“好了,我知道你是不会怀疑我的。只是这半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所以大家还都有些不习惯吧。”莞尔,“没有关系,等我们回到王庭,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也许她是对的,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夏尔木讷地点点头。
“我也困了。”抚悠如释重负,拍拍手,将乳酪和肉脯合在一个盘内,抱在左臂弯,右臂揽了酪浆罐子,起身扬长而去“这些都归我了”夏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抱怨且纵容地喊她“你给我留下些呀”,而是苦笑一声:至少有一点,他相信她绝对没有变在不懂得,或是假装不懂得他对她的感情上。
夜里,抚悠趁绮斯丽睡熟,翻出李忧离写的闲情赋:岐王还是行草写得最好,笔势风流,冲朗不羁;口口声声喜欢大王,贬抑小王,可他的字分明更像王大令,而非王右军;虽远不能比二王,近不能逾欧虞,不过应该是会打仗的人里字写得最好的,写字好的人里最会打仗的了吧抚悠想着,嗤嗤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