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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烤过后纳入纸袋,置于金银丝结条笼中放凉,取出后倒进金花银碾子,碾磨,罗筛阳光照进来,在她的蜜合色团花轻纱披帛上静静流淌,小锅釜内水面冒着鱼眼纹,咕嘟咕嘟

抚悠不时抬头去看,李忧离威严沉毅,姬繁川气定神闲。

“先生教我。”

“显隆十七年至今,岐王征战五载,东西大小战役不下百余,收剑南、陇右、河东、河北、河南之地,拓晋舆图数倍,可有哪一块地不是打下来,而是经营下来或纯粹是天上掉下来的”

“河东三晋之地齐国公经营十数年,算有一半不是打下来的,但后有郡县复叛,岐王屠城,方镇压之。洛阳一战,不意竟灭两雄,河北之地未动刀兵,乃是意外收获。”

“老子语道法自然,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规律,无论是齐国公经营三晋,结纳州县官员,还是河北投降后朝廷安置冯阮旧部高官,都只是揭去了上面的一层皮,肉和筋骨还没有动到,怎么能说已经吞下了这块骨头所以,”姬繁川面上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大王不必苦思是谁之过,也不必因冯阮之死与陛下父子失和,河北之乱,只是因为河北根基未动,只是因为河北的血,尚未流够”

李忧离的瞳孔凝成两点寒光:即便他这个杀人无数的将军,都不敢说得如此直白

不过“先生方才称我什么”

姬繁川避席,振袖,左手加右手,俯身掌心撑地,顿首道:“姬源拜见大王。”

李忧离前来拜访的身份是岐王府谘议参军事张博望,曹延嗣惊讶:“繁川怎么知道”

“先生请起。先生如何知道我就是岐王”

姬繁川起身道:“我在胡食店前与大王相遇,初并不知大王身份,但见那闹事的大汉口说岐王时,大王目光闪动,有不忍之色,后与我交谈,所关心者无大小皆关治道,我心中已认定此人不凡,最后得知竟是今日约定要见之人,心中便疑这谘议参军事是真是假了。”

曹延嗣一向多智,且在江淮大营他是唯一看穿李忧离身份的人,因为需要冒高兰峪之名为招慰使者只可能是岐王本人,但无论是对随岐王征战的老兵的动容,还是对国政的关心,可都非岐王独有,这样的人岐王府中找出二十个不算多。“就凭这些”曹延嗣疑惑。姬繁川面露得色:“器宇冲深,风猷昭茂,庄严深沉,不怒自威,延嗣以为人人都能有这般气度”若此刻有一柄羽扇摇在手中必是相得。

虽然被人夸奖心内很是熨帖,但李忧离却不信姬繁川仅凭外貌气度就能断定他的身份,而曹延嗣心中只有四个字:故弄玄虚

茶已煎好,抚悠用承盘托着四碗茶走过来,莞然道:“你们不要被姬先生骗了,我知道他如何识破大王的身份。”说着跪坐在案边布茶,曹延嗣也来帮忙,李忧离早在自己身边铺好了坐席,令抚悠挨他坐了,一脸谦逊地讨教:“你如何知道”抚悠朝青瓷茶碗微扬下巴,笑道:“先饮茶。”李忧离嘟嘴,只好暂先按下好奇,捧起茶碗来装模作样地吹茶沫。

岐王虽在王府大倡饮茶之风,引得长安贵人纷纷效仿,帮贺十三郎赚了个盆满箧满,但他本人仍觉得饮茶如同吃树叶,倒是生长在吴越之地的曹延嗣对抚悠的烹茶手艺大为赞叹。“今饮娘子此茶,方悟往日所饮皆是饮马饮牛的粗物”姬繁川亦大为褒誉。抚悠笑称“过奖”不过她这茶里只略点了些姜和盐,与寻常添加葱、椒、橘皮、薄荷、桂圆、酥乳,甚至猪牛油的吃法相比,的确轻淡许多。李忧离不爱饮,觉得树叶子本就是喂牛饲马的,敷衍了两口,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究竟是如何知道”

“这怕还是因为我了。”抚悠解释道,“上巳那日我就见过姬先生,不过当时我心内如焚,且先生又站于暗处,故不曾记得相貌,但想必先生是认清了我,且问过曹将军我是何人,故今日见我与大王同车,又见大王气度不凡,对老兵有恻隐之心,因而断定今日要见的谘议参军事不是旁人,正是岐王。”

姬繁川引身拱手道:“某以为螳螂捕蝉,不料王妃黄雀在后,佩服佩服”

抚悠红了脸道:“先生休听大王胡言,我可不是什么”内人说着起身,李忧离伸手抓着她的裙摆:“去哪里”抚悠微躬着身,一手曳裙,想从李忧离手中将裙摆扯出来:“再去给你们煮碗茶。”李忧离知她害羞,却一点也不生气令她害羞的姬繁川,起身虚扶她的手臂,将她让回坐席,打趣道:“一碗就够了,多了再好的东西都成了饮骡饮马的蠢物。”心中虽对“王妃”之称呼十分受用,但也绝不敢再提,遂岔开话题,问姬繁川,“姬先生既有此见地,请为忧离拆解河北战事。”

既拆明了身份,姬繁川道:“论年齿,我与大王同年,大王还是不要称先生了吧。”李忧离不以为然:“我称你先生,不因年长,而因识多,不过”称“先生”毕竟是生疏了,故而道,“既然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我便如延嗣一般称你的表字吧。”“姬源荣幸之至。”二人推手为揖,朗声大笑。

“若论战事,天下恐无人能在大王面前布鼓雷门,源也不愿献丑。”他这话确非恭维,实在是李忧离四年之内,扫平江北,横空出世,无人可当,天下堪与之论兵者,恐怕也只有平定赵国国内大小叛乱,以一人之力独撑一国的大司马大将军谢煜明了。既然对岐王收复河北毫无疑虑,那唯一剩下的只是“源想问大王,此次拿下河北,欲宽纵之,欲严惩之”如何处置。

李忧离目光一瞬黯淡,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晶亮的眼眸依旧光华湛湛,让人恍然觉得那一瞬的黯淡只是错觉:“既然繁川以为河北之乱乃因河北之血尚未流够,那我也只好不惜以酷烈手段,让河北的血流够了。”“这个人,他不用刻意顿挫语气,就能让人感觉到周身的威严,”姬繁川暗想,“坊间传闻岐王能止小儿啼,因为岐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不是没有道理。”

“大王如此想,源甚欣慰。”起初还想他未必舍得“仁义”之名,看来倒是多虑岐王见惯杀戮,自有霹雳手腕、铁石心肠。“不过,”姬繁川又道,“酷烈手段不能最终赢得河北,镇压之后必得安而抚之,安抚河北之人才是赢得河北民心之人,不管是太子还是相王,此人必不会是大王。”

曹延嗣亦正有此担忧:“繁川是说岐王府的努力不过是为人作嫁”

“正是。”于是姬繁川试探道,“那么大王为何不以宽平的手段处置河北如若不能一劳永逸,便再二再三,以目下大王在朝中处境,亦有利无弊。”

“我希望,这并非繁川本意。”这话换做乔、杜来说,岐王立时便要扬声训斥,但念在与姬繁川初识,自然要压着性子,语气也沉稳许多,不过仍是能让在座听出些“你将寡人做何许人”的不满。

姬繁川见岐王如此反应,遂莞尔道:“不敢欺瞒大王,确是本意,不过乃是本意之一。如今战局亦朝局,朝局亦战局,盘根错节,牵此动彼,以大王处境,无非两途:其一,速战速决,功高震主,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其二,便是以宽平手段处置河北,虽难免战事延宕反复,却不失为能将朝局与战局抽丝剥茧,一一化解的妙法。前者为国朝计,后者为大王计,源心知大王一心为公,但公亦有大公小公,若为大公计,”看一眼李忧离,意味深长道,“我建议后者。”李忧离微眯了下眼:“何谓大公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