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解了腰带,自挂东南枝罢了”
一日之前
抚悠茫然地走进军帐,看见很多人,全都是模糊的脸,她走进去,那些人便默默离开。帐顶垂下重重黑色夹幕,像扇蔽着通往庄严天都的大门的乌云,分隔了阴与阳,真与幻。恍惚的思绪乘云一般,上不接天,下不挨地,飘飘忽忽,无端无绪,她不相信李忧离那样一个眼中永远闪着光芒的人会老老实实躺在一方窄窄的黑漆盒子里,不说不笑不动。她想要打开棺盖,用尽力气,却无济于事,懊恼地又拍又砸思慎虽然叫来了医官,她却执意不许人为她包扎伤口撕扯崩裂,整只手被血浸染。
疼,顿顿地疼,好似一把钝刀将心凌迟,疼到窒息。
“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抽空了全身力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意识与身体皆在将沉未沉之际,似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拥入怀中
醒来的时候侧躺着,面前是一团白色,手似乎被不自然地抬着,于是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大手托着她受伤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包扎好了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指尖;视线移上去,越过微翘的下颌,看见一双脉脉的眼眸,一双仿佛会说会笑的眼眸,抚悠惊骇地张大了嘴,却来不及发声,那人便揽过她的肩,倾身过来,含住她的唇。因她太过吃惊地大张着口,他的舌便毫无阻拦地探了进来,待她反应过来,已是不得不配合着被他又吮又咬。两人本是面对面侧躺,他似乎觉得这样难以施力,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背微拱起,一手托着她的颈,一手插进她的发,拨散了她的发髻,他托了她的头,深深攫取她口中的芳泽。
抚悠从不知可以这样吻法,舌齿缠绵,吻得窒息,意乱情迷中双臂环住他的肩,回抱回去,痛感、生涩与横暴是全部感受,但只有痛才能知道自己的心还活着。抚悠紧闭双目,泪水顺着眼角滑进发根,抽噎与激吻让她无法正常呼吸,只能依靠他短暂分离后吹进的气息,那股救了她的气息在体内乱窜,扭曲得五脏六腑阵阵绞痛,表情必然是不好看的,可她却紧紧吸住他咬住他,情愿死去也不愿分开。最终是李忧离强行将表情痛苦的她分开,用脸颊摩挲她的眼泪,轻含她的耳根,鼻腔里发出柔软的声音:“弄疼你了”
疼,疼得想哭
抚悠抱着李忧离大哭起来。李忧离臂担在枕上,将身体抬高,让她更舒服地贴在他胸前,松松地将她搂了,手轻轻抚她的背,以免她哭得喘不上气,埋首点吻她的额头、脸颊、耳廓,让她冷静。抚悠哭了一阵,也是力有不逮,终于渐渐止住,李忧离用帕子擦她的脸,抚悠仰起脸,一双眼睛泪汪汪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忧离抚着她的鬓发:“其实,大约与乔景所言相差无几”那日渡河攻城,忽降暴雪,北风猛烈,逆风的晋军一时被打乱了阵脚,他一匹心爱坐骑身中十数箭,倒地不支,换马再战,风雪中与大部人走散,天气恶劣,便迷了路,待乔景他们寻到,已是深夜。李忧离灵机一动,索性给邢铧下副猛药,以“诈死”做饵,诱敌深入。不料这邢铧也忒胆小,竟到了岐王“薨”后六日仍按兵不动。
“邢铧在这边虽有细作,但大约仍不信我就那么死了,还在等待确切消息,今日恰你来了,便想借你几嗓哭声”料知抚悠必恼,李忧离垂头看她,干笑两声,后面便不说了。
抚悠听了果然坐起来抬手就打,却被李忧离攥住腕子,叫道:“手手还伤着呢”抚悠眼中涌起一层水雾:“我伤不伤与你何干你既忍心伤我的心,何必还在乎伤我的手”李忧离捧了她的手,内疚道:“我要早知你伤了,如何还肯这样我听你又拍又打,出来见你整只手血淋淋的,心疼得要死。”
抚悠知他是真心急真内疚,却口是心非:“谁信你的鬼话”李忧离见她虽然嗔怒,却是娇嗔,知她心软,便将她的左手捉起,按在自己心上:“不信你摸摸。”他前襟上被她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抚悠爱洁,掣了手不肯摸,李忧离低头看,大笑:“还不是你哭的”抚悠不服:“哪一日我也诈死给你看,倒瞧瞧谁哭得难看”李忧离脸色忽变,猛地抱紧了她:“不许”强硬又委屈。抚悠无语,他襟前涕泪终是贴了她满怀。
“不许”李忧离嗓音发紧。抚悠也知他并非有心,他不知她来,诈死本也不是做给她看的,若借她几声哭声能引邢铧上钩,她也不会吝啬,只是凭什么只需他诈死吓她,就不许她吓回去无赖
“谁闲的没事要吓你”之所以松口,实在是不想被他闷死在怀里。得了这样的肯定,李忧离终于放下心来,甚愉悦地问抚悠:“方才那样吻你喜欢吗”抚悠脸红了红,侧头舔舔嘴唇:“怪疼的,你这哪里学的,不学好”李忧离总结道:“我也是第一次,不熟练,需勤加习练。”说着坏坏地笑。
他还要习练还勤加抚悠感到舌根痛了一痛。李忧离又道:“你若是喜欢,我就只同你习练。”虽然很疼,但是抚悠又舔了舔唇:“不许与旁人如此”李忧离得此一言,如获至宝,捧了她的脸就要“习练”起来,抚悠推了他,暗道自己怎么喜欢上这么个痴汉还是先说正事吧“你知我因何来河北”
“相思成疾”李忧离“唔”道,眼见抚悠作色,才端正道,“这事我已知道,你放心,我有安排,你安心看我破敌吧”抚悠点点头,一块大石落地,又觉困了:“还是想睡。”赶了三天四夜的路,加之伤情伤身,委实疲顿。“那再睡会儿。”李忧离扶她躺下,拢了拢她的头发,自换了外袍,拉一张大被二人一起盖。
两人对面躺着,离得很近,气息交融,颇为暧昧。抚悠蹙眉:“你这里只一张榻”李忧离装傻:“军营艰苦,只此一张。”抚悠又问:“你没有军务处置”李忧离伸手揽了她,促狭道:“这样躺着又不会怀孕,你担心什么”抚悠脸红到耳根,李忧离愈发得意地将她搂紧了,抚悠扭着身子骂他“登徒子”、“轻薄儿”,李忧离无奈道:“若不是我母亲与你父亲早逝,你我早五六年就该成亲了,如今孩子怕都有三两个,咿咿呀呀地唤耶娘了。”这话说得抚悠颇感慨,李忧离抚着她的额头,轻轻道:“我只是想抱着你。”
抚悠沉默一阵,朝他怀里蹭了蹭,贴在他胸口睡。
虽倦得很,却睡不着,李忧离便陪她说话,渐渐困意袭来,睡着之前,记得李忧离将金梳塞在她枕下,还拿那条擦拭梳子的手帕子给她看,她说:“那是血,多恶心。”他说:“你的血。”“谁的血也一样。”她又说。他想了想道:“那我将它藏起来。”她疑惑:“作甚”他意兴很高:“说不定三年后就化成一块碧玉了”虽然庄子中有“苌弘死蜀,血三年化碧”的典故,但抚悠从不信那些,嗤道:“无稽。”不知李忧离又说了什么,她便睡着了。这一觉虽睡得不长,却睡得甚好,醒来时李忧离不在身边。
岐王正在前帐召集僚佐议事。抚悠轻声召唤婢女为她梳洗更衣,略略整理好,便听李忧离略高的一声:“无需再议,我绝不会让女人上战场”原是有人提议让她以复仇之名出战,引邢铧上钩邢铧见女人领兵,必然渡河来战。抚悠知道张皇后就薨于河东战场,所以李忧离绝不会同意她去冒险。
“倒也无需我执刀弓、冒锋矢。”抚悠自后帐出来,先朝李忧离行了礼。众人也纷纷起身行礼。婢女为她设榻,李忧离摆摆手,将自己的坐榻让出一半。抚悠坐了,笑道:“若铠甲同式,带了兜鍪,只露出眼,不会有人注意冲锋上前的是大王还是我。”正是旁观者清,她这一点,众僚佐遂将细节推演,敲定下来。
“秦娘子明日要以何身份出战”韩黎阳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