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行书。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容貌平常的江湖浪人竟然能写出如此漂亮的一手行书。
全词写完,却见整幅行书凝重滞塞而又神采飞动,笔势圆润雄奇,姿态横生,竟是书法中少见的佳作。
和凝和桑惟翰对视一眼,齐声道:“佩服,佩服”
刘希啧啧称赞:“路大侠文武双全,了不起啊了不起”
石无能不太懂得路朝天书法妙处,只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物,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并不亚于这些风流名士。如果不是这样,又岂能得到富家小姐谢小小的芳心,舍身相从。
那店家见两大名士都不屑于为酒楼题词,却推出一个江湖浪子应付,正在尴尬,却意外得到一幅了不起的书法佳品,心下大喜。见路朝天写完全词,却不题名,赶紧请求路朝天题上他的姓名,路朝天却摇了摇头,将毛笔递还店主。
忽听楼下有人弹琵琶卖唱,唱歌女子嗓音甜美,动听之极,那琵琶声犹如幽谷流泉,盘中珠玉。刘希道:“这卖唱的来得正好,店主,请你把他们唤上来,就让他们唱唱这首词,也是一件快事。
好一阵,卖唱的才走上楼来。众人一看,大为扫兴,那怀抱琵琶的不但是个老人,还是个瞎子。头发雪白,也不知多大年纪了,头发又长又乱,说他是人很勉强,倒象一个佝偻的骨架,又像坟头爬出的僵尸,只剩下一张皮裹着个骨架。浑身肮脏,长袍非常破烂,行动迟缓,一步一喘,好不容易才爬上楼来。那女子也穿得非常破烂,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脸上尽是锅烟灰,几乎看不出肤色。同样佝偻着身体,搀扶着老人上楼。
人们都不相信,刚才那动听的琵琶声和歌声会出现在这两人的口中和手中。
路朝天却很注意地打量那老人,又看了那女子几眼。
杨光远喝道:“他娘的,怎么连叫花子也叫上来了,快给老子赶下去”
店主见杨光远发怒,却也着忙,赶紧对那老者道:“老人家,客官不喜欢,你暂且下楼吧”
那老者却像年老耳背,什么也没有听到,旁若无人地坐将下来,枯枝一样的手指在琵琶上一挥,随即滚出一串音符,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酒楼中。这一串音符声音虽低,却极有穿透力,震动耳鼓,震撼心田,酒楼上人人凛然。
路朝天一听,这音乐好生熟悉,赶紧道:“且慢,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试演一曲吧”
那女子看到墙壁上新题写的千秋岁,沉吟一会,弯腰在老者的耳边说了一阵话,杨光远很不耐烦,正要发怒。女子却站直了身体,手拿拍板,做好了准备。
老者开始弹奏琵琶,女子随着琵琶的旋律唱起来。那老者如同老朽不堪的骨架,风一吹就会倒下,不料,那枯枝一样的手指竟然灵活之极,琵琶上飞出的乐音犹如滚珠溅玉,又如潺潺清泉,响彻酒楼之上,直令人荡气回肠。连杨光远这样的莽汉也被镇住了。待得那女子歌声响起,众人又是一惊。女子的歌喉甜美清亮,这也罢了,竟然能在顷刻之间,感悟到那首词的意境,实在难能可贵。她声音缠绵委婉,深情款款。唱到那最为精警的几句,“天不老,情难绝”,她已经是热泪盈眶了,唱到“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时候,声音因为哽咽而暂停,楼上众人鸦雀无声,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仿佛一声长叹,才转上结句,“夜过也,东方未白凝残月”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人们忘记了那女子一身破烂装束,感觉到全身心的舒畅,不由自主地鼓掌叫好。
路朝天心中暗道:“这一老一少两人,也不知是何等人物,竟然有如此绝艺看来,江湖中藏龙卧虎,什么高人都有”
和凝对老者也恭敬起来,起身道:“老人家,不知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能见告否”
那老者依然不说话,仿佛没有听见。
女子道:“他是我爷爷,他的耳朵聋了,听不见大人的话,请大人见谅”
和凝转而问那女子:“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女子道:“大人见谅,爷爷不让我说”
和凝还要再问,周光辅霍地站起道:“末将失陪”便匆匆下楼去了。
众人愕然,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
刘希道:“这祖孙俩真是神乎其技。”
桑惟翰却淡然一笑,道:“沉湎靡曼之音而已,不合于风雅,更有乖于教化世上有这种音乐,难怪天下大乱,兵戈四起,民不聊生”
路朝天一直在回想那叹息一样的乐句,猛然醒悟,这一乐句曾经在楼兰听过,那是雪原月儿、冰峰月儿自焚之前的乐曲和这老者刚才的所奏极为相似正是著名乐曲叹百年的旋律。他心情激荡,正要说话,忽听得桑惟翰如此评论,心下大怒,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国侨兄居然也懂音乐,这真是希奇事情”
桑惟翰年轻气盛,自恃才高,一直没有把其余人看在眼中,此刻见路朝天向他说话,言语带刺,冷笑一声:“原来路兄是此道高人,倒要请教”
路朝天又是一声冷笑:“几首乐曲会有那么大的作用天下大乱,兵戈四起,国侨兄正好施展抱负,岂非得其所哉国侨兄不是自负有公辅之才吗当年游说马希范,求万金之赏,为马希范出谋划策,割据一方。今天来到幽州,是不是也要说动周老令公拥土称王,以求国侨兄自己的高官厚禄只怕有国侨兄这样的纵横之客,天下才会大乱,兵戈才会四起,才会弄得民不聊生”
桑惟翰吃了一惊,眼前这个衣衫平常,神色憔悴,风尘仆仆的人物,竟然对自己的行为知之甚多,言辞犀利,倒也不可轻视。他游行各处,自负辩才,应对敏捷,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刘希看见情景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道:“路兄和桑兄都言之有理,我们不管这个,先干了这杯再说”
路朝天不去理神情尴尬的桑惟翰,转向那女子道:“姑娘,能否为我们演奏叹百年”
听得叹百年的名字,女子颤抖了一下,缓缓摇头。
杨光远忽道:“叹百年算什么好曲子我们晋王最近作了首曲子,那才叫绝,咱家看来,没有什么曲子能够比得上”
和凝面带讥笑地望着这个粗人,道:“什么曲子这么高明,谁也比不上”
杨光远道:“那曲子真是没法说,他娘的太绝了,太高明,了不起”
和凝道:“什么曲子那么高明,你就背诵出来听一听如何”
杨光远道:“那是,那是,第一句,我记不起了,第二句,好象是,我也记不得了,第三句我只记得最后一句,好像叫,对了往事先放着”
众人哄堂大笑。
刘希笑道:“什么往事先放着,那是往事思量着就演奏晋王这首曲子吧”
那女子开始演唱晋王李存勖所写的一首词,名叫一叶落:
“一叶落,搴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