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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参观了纪念堂,回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文章大抵是这样开头的,然后是想到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创造了这个幸福美满的共和国云云,或者说“这种精神激励着我”之类。尽管文字并不完全相同,可是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样就算是开启民智郑司楚不禁有些想要苦笑。程迪文似乎也并不需要去受这种激励了,他实在想不通程迪文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来纪念堂。他停下车,拍了拍边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程迪文道:“迪文,到了。”可是程迪文却只是低低嘟哝了两句,转到另一个方向又打起了鼾。郑司楚实在没办法,便向纪念堂边的门房走去。门房里有个老者坐着,正看着一份新出的共和日报,郑司楚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道:“老伯,能讨口热水喝么”

这老者抬头看了看郑司楚,道:“有,有,那边炉子上烧着呢。嫌烫的话,边上的瓦罐里有凉开水,兑着喝好了。”

郑司楚倒了杯热开水,又兑了些凉开水,试试水温不烫了,端到了马车边,道:“迪文,喝口水吧。”程迪文迷迷糊糊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喉咙口忽地“咕噜噜”乱响,猛地扭向一边,“哇”一声吐了出来。总算他还有点神智,是吐向车外的,没把郑司楚吐了一身。郑司楚也只觉胸口一阵难受,隐隐有些作呕,心道:“迪文真是害人,别把我也弄得吐出来。”他见那门房的老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多半是听得有人在纪念堂门口吐了,要出来干预。他忙跳下车,把杯子递给那门房道:“老伯,真对不住,请借我把扫帚吧,我马上打扫。”

他说得诚恳,加上衣着体面,那门房被他几声“老伯”一叫,倒也不好发作,哼了一声道:“要用柴草灰盖一盖再扫。门房里有把竹丝扫帚,我再去灶间拿点灰来。”

郑司楚见这门房不发作了,这才松了口气,忙道:“我去拿吧,老伯你请去坐着好了,我会收拾干净的。”

郑司楚从灶间拿了点灰来,盖在程迪文的呕吐物上,再慢慢地开始扫。虽然盖了些草木灰后气味也淡了,但那种酸酸的气味依然还在,让他眼里都有些湿润。他停下来抹了抹眼,却惊愕地发现,原来那真的是泪水

自己哭过么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现在居然还真的会哭。想到自己原来也会哭,这比想到自己业已彻底葬送了的军人生涯更为难受。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为被开革出伍而伤心吧郑司楚一阵茫然。他是军校出身,武功高强,兵法精熟,年纪也轻,又是国务卿之子,原本前程远大,谁都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名将包括自己也这么想。可是这条开革令却将这一切都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自己将永远与军人生涯告别了。

只是,会有意外么他不知道。此时的郑司楚心里,却只是茫然。即使上阵冲杀,他也从未如此茫然过,现在却有种无比的惶惑,仿佛不知该怎么是好。

“叔叔,你不要哭了。”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孩子清脆的声音。郑司楚扭过头,却见一队五六岁的小孩子正由几个老师带着从纪念堂出来,其中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前,正仰起头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不觉有些尴尬,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走了过来微笑着拍拍那孩子的头道:“叔叔是在扫地,被灰迷了眼。”

郑司楚勉强笑了笑,装着没事的样子道:“是啊,叔叔眼里进了灰。”

那小男孩“啊”了一声,抬头向那女老师道:“舜华老师,你给叔叔吹吹眼吧,我上回眼里进了沙子,你就这样给我吹的。”

小男孩天真的话让郑司楚有些想笑,那女老师也笑了,却没有给郑司楚吹眼,而是摸出一块丝巾递过来道:“先生,你擦一下眼吧,手上也沾了灰,别用手去揉。”

这个女子其实比郑司楚大概还小一些,但举止甚是大方,好像郑司楚也是她的学生一般,郑司楚接过来,见这丝巾极是干净,便拿过来擦了擦眼后还给她道:“谢谢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正要走,那小男孩忽然看见了一边马车上的程迪文,惊叫道:“程叔叔舜华老师,那不是程叔叔吗”

那女子看着车上的程迪文,显然也有些吃惊,似乎要走上前去,但还是没有动。郑司楚道:“小姐,你认识他吗”

“你和他是一块儿来的吧他怎么了生病了”

程迪文吐了一阵,脸色不是太好,现在又在睡觉,神情十分恍惚,真如生了场大病一般。郑司楚道:“不是,他喝醉了。”

“喝醉了”这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她的鼻翼很薄,皱眉时小巧的鼻子也微微一动,却甚是好看。郑司楚也心里有些异样,觉得让她生气实是最为不好之事,忙道:“都怪我,我陪他多喝了两杯,忘了他酒量不好。我叫醒他吧。”

那女子见郑司楚要去叫醒程迪文,急忙伸手按住郑司楚的手臂道:“不要了。”她展颜一笑,轻声道:“没什么。我叫萧舜华,先生你呢”

舜华郑司楚蓦地想起程迪文醉中念叨着的这个名字了。程迪文念念不忘的,原来就是这个萧舜华他打量了一下萧舜华,她并不是那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生得清雅秀丽,仿佛春日的柳枝梢头那一抹新发的绿意。他淡淡一笑,道:“萧小姐好,我叫郑司楚。”

“郑司楚”

这回却轮到萧舜华吃了一惊。她指着郑司楚道:“你你就是那个在朗月省一战中获得二等勋章的郑司楚郑将军你你怎么这么年轻”

郑司楚苦笑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萧舜华更吃了一惊:“怎么,难道你升了元帅了”

共和国有三元帅,五上将,但现在三元帅中大帅丁亨利已然被斩,次帅莫登符早已亡故,只剩下三帅邓沧澜硕果仅存,郑司楚爬得再快,也不可能越过五上将成为元帅。何况郑司楚不过二十来岁,这种年纪成为元帅,那只有说书人的故事里才有可能。郑司楚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现在连军人都不是了。”

萧舜华没再问什么。郑司楚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何况方才他眼里确实有泪水,并不是被灰迷了眼。她道:“程迪文呢”

郑司楚迟疑了一下,道:“和我一样,也退伍了。”

萧舜华不再说了。她看了看程迪文,喃喃道:“他从小就说想当个将军,看来这愿望也要落空了。”

郑司楚只觉鼻子有些酸。想当个将军,这愿望自己何尝没有不过对自己来说,这愿望也已经破灭了吧。萧舜华应该也看出了郑司楚心中所想,却抿嘴一笑道:“郑先生,其实有个故事你听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