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景郭嵩焘面sè不自然起来:“季高兄,难道你从贼了”
左宗棠面sè微微一红,但监牢内黑暗,倒也看不出来,“从贼还是从龙此刻上不好说吧。”
郭嵩焘呆了一呆,跟着怒容浮起,指着左宗棠大骂道:“左季高啊左季高,你好歹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事来我郭嵩焘瞎了眼,竟然会和你结交”
左宗棠一拉衣摆,做到草铺上,淡淡一笑道:“伯琛兄且慢斥骂,圣贤之书你也读过,当年众多先贤著书立说之时,可曾说过我等读书人要尊奉以为胡人皇帝”
郭嵩焘心中一凉,看来左宗棠当真已经从贼,而且开始质疑起大清皇帝的正统来,当下气恼的说道:“你休得和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满人入关近两百年了,早已经尊奉我中华习俗,说我中华之语,行我中华正统,早就不是当年的关外胡人了。”
左宗棠嗯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但若然有汉人皇帝和满人皇帝在前,你会选忠于何人”
郭嵩焘嗤之以鼻:“你可别说那修习洋教的长毛逆贼是皇帝,一介布衣贱民,何德何能做得了皇帝”
左宗棠轻叹道:“伯琛兄此言差矣,汉高祖、明太祖这些人不都是出身寒微么你又怎么知道将来长毛里头不能出个开国皇帝”
郭嵩焘怔怔无语,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是不忿数次赴考都未能高中,所以一气之下投了长毛”
左宗棠笑道:“我左季高虽年逾不惑,但做事还不会像愣头青一般冲动,说句实话,我是为了复汉大业而投的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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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必有近忧
听了复汉大业四个字之后,郭嵩焘慢慢安静了下来,优雅的一拉长袍下摆,缓缓坐下身,面容恢复了平ri的从容,“季高兄原来有如此远大的抱负,在下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倒是失敬了。”
郭嵩焘话虽恭维,但语气中舒无敬意,反而满是讽刺之意,左宗棠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伯琛兄以为我说的复汉大业这四个字不对么”
郭嵩焘哼了一声道:“我汉人依旧安居乐业,汉家儒学依旧传世流芳,汉民学子依旧入朝从政,造福一方,复汉大业何从谈起难道真换个汉人做皇帝便是复汉大业了么为了一己私yu,便要天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这样的复汉大业我宁可不要。”
左宗棠点点头道:“你我都是读书人,若我说的复汉大业真是这样,我也宁可不要。”
郭嵩焘瞪眼道:“那你还要从贼”
左宗棠摇摇头道:“我说的复汉大业可不是伯琛兄所说那样。伯琛兄,你适才所说有失偏颇了,汉人安居乐业自满清入关以来,历代清帝治下,哪一朝没有咱们汉人起兵造反的近的就说嘉庆川楚白莲教起兵之事、天理教起兵之事,道光朝起兵造反的也多如牛毛,前些年我们湘中就有雷再浩、李沅发等人起事。真要是百姓能安居乐业,怎会有这么多的人起来造反汉家儒学这就更可笑了,自从满清入关以来,大兴蚊子狱,禁锢我儒家思想,自清以来,读书人只注重考据,而已经少有推陈出新了,已然没有了明朝时的变复更新,通变救弊,经世致用,这些儒家遗风。满清以官家一家之言统御儒林,伯琛兄,你倒说说这还是我汉家儒学的风尚么”
郭嵩焘默然无语,他乃是读书人,却也是个汉人,自然知道这些,从前也有这样的困惑,但很快就被做官入仕的热情淡化了。
左宗棠又缓缓续道:“入朝为官,哈哈,满清就是以功名利禄让我们这些读书人渐渐淡忘了儒家遗风。”说到这里左宗棠目光炯炯的盯着郭嵩焘道:“伯琛兄,你知道我们汉家衣冠原本是什么样的么”
郭嵩焘呆愣了半晌才缓缓苦笑道:“书上看到过。”
左宗棠轻叹一声道:“是啊,今后我们汉人只能在书本上看到我们汉人衣冠到底是什么摸样了,真是可怜、可叹、可悲。”
郭嵩焘沉默片刻道:“长毛就能兴复汉家儒学恢复汉家衣冠了么他们可是信奉洋教的啊。”
左宗棠沉声说道:“长毛以洋教蚁聚无知民众,蒙蔽百姓作乱的确可恨,但他们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真心的想要驱逐胡奴,还我汉家河山我在城中待了这许多天,冷眼旁观之下,发觉这些长毛不行满人礼节,不穿满人服饰,更不剃发结辫。他们也没见过汉家衣冠是什么模样,所以他们宁可穿起戏服,也不要穿戴满人服饰,这份气节的确令人敬佩。”
“虽然长毛有此等坚毅之心,但他们怪力乱神,迟早还是会败亡,也成不了复汉大业。但当我和他们的西王认识之后,我便开始有所改观。”左宗棠站起身负手踱了几步接着道:“西王此人初见时,会让人觉得粗鄙无状,但却是粗中有细,目光看得很是长远,行事常常出人意表,他入了长沙之后,并未烧杀抢掠,更为损坏书堂庙宇,足见他与寻常的长毛不同。”,
郭嵩焘点点头道:“长毛西王在长沙的所为我也知道,此人的确是个人杰,不似一般的贼寇,他那棋盘纳捐便看得出,他是个胸中有乾坤之人。”
左宗棠又道:“还有他夫人西王妃,也是为奇女子,一介女流不但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还学富五车。”当下左宗棠将洪韵儿论儒之语说了。
郭嵩焘轻叹道:“想不到长毛西王夫妇俩有如此见识,难道季高就是因为二人有此见识而投效的须知他二人似乎不是长毛之主啊。”
左宗棠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左某投效的乃是西王,并非怪力乱神的天王洪秀全既然西王有此等见识,而手下兵马其心可用,又已然占据了长沙,左某为湘中百姓着想,也为我汉家儒学着想,索xg便辅佐西王,让西王能成就大业,而不会从此走上歪路,祸害天下。清廷腐朽不堪,朝中官吏败坏,兵将不思进取,已然不可敷用,左某近ri看朝廷行事,实在是寒透了心肺,既然我等不可能寄望满清朝廷能安定天下,那我等何不投身太平,引导太平尊儒重道,济世救民,兴复汉家儒学左某宁可身败名裂,也不愿太平以洋教祸害我中华文种,所以左某只能辅佐见识非凡的西王殿下,希望西王能听我劝谏,放弃洋教,励jg图治,驱逐胡奴,而非帮着满清屠杀起事的汉民”
郭嵩焘怔怔的看着左宗棠半晌才道:“原来季高兄你是以身饲虎,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投效长毛的啊。”
左宗棠苦笑道:“今ri我看到了朝廷的文告,赛尚阿、罗饶典和长沙一干官吏尽皆逮入京城问罪,败于贼手不想着如何励jg图治,只知道严刑峻法,咸丰皇帝看来也非明君。西王虽然如今势力尚小,但好在船小好调头,左某也有意替他披荆斩棘,成就一番大业,才不枉一身所学啊。”
郭嵩焘无力的垂下手道:“季高兄这般想法在下实在汗颜,也只有如此大无畏的气度才能下此决心,须知这是条不归路啊。”
左宗棠淡淡一笑道:“人生如棋,不到最后一步,你又怎么知道最早下的一步是对是错焉”
两人沉默了片刻,左宗棠起身道:“伯琛兄想来不是我一路之人,在下今ri来见伯琛,乃是顾念昔ri情谊,我这便告辞了,我会替伯琛向西王说项,放了伯琛兄。将来你我或许会在战场上相见,那时候各为其主,我是不会留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