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揭去的窗花上,楞楞作响。风里没有了寒气,苏木棉倒觉得舒心了许多,站了好一会子,天已大亮,果儿领着几个丫鬟,依次捧了洗漱物什进屋。
苏木棉更了衣,先掬一捧清水洁面,再用青盐漱了口,等梳了头后,用早饭时,果儿替她布了些清淡的小菜,便一旁候着。
“果儿,你吩咐外头的人,去让小厨房备几样点心来,记得做得精巧些。”苏木棉吩咐道。
果儿应了,问道:“是二夫人要来么咱们府上就数二夫人贪嘴。”
“那丫头是个爱热闹的,你瞧这雨下得紧密,她闷得很,准要跑我这儿,备下罢。”苏木棉道。
过了辰时,果儿在苑门口,远远地便瞧见了莫轻鸢,撑一柄白底红梅的竹骨伞而来,走进了才瞧清楚,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她着了件青色的留仙裙,果儿见她走的近了,便接过她的伞替她撑了,笑着问道:“夫人怎的穿得如此单薄,这时节可得当心阴凉处伤了风。”
“我幼时便依水而生,最是不怕冷的,果儿姐姐今日怎知道我要来”莫轻鸢微微提了裙裾绕开水洼,同果儿进了堂内。
果儿噗嗤一笑道:“咱们夫人有颗七窍玲珑心,向来没有不知道的呢。”到了檐下,果儿收了伞递给了门槛处的下人,陪着她进屋。
苏木棉正擦拭完了经久未碰的丝桐,见她来了,便打趣道:“今儿没有日头,也睡到了三竿。
“姐姐竟取笑我,我可是一起床便想着到姐姐这来呢。”莫轻鸢盯着苏木棉手中的丝桐,“姐姐这是什么琴,好生漂亮。”
“这叫丝桐,古人削桐为琴,练丝为弦,故称。”苏木棉看看她,“苏姐姐给你弹一曲胡笳十八拍给你听可好”
莫轻鸢捧着碟茯苓糕,盘腿坐在一旁听她弹着。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苏木棉用宫、徵、羽三调,轻拢慢捻抹复挑,指尖轻盈,似蝶翻飞间一曲终了。
莫轻鸢拍了拍掌,赞叹道:“姐姐弹得真好听,可就是也太悲了些。”
苏木棉看着她朝气的面孔,眉眼间与记忆里那个温婉劳苦的女人一点点重合起来,是她强占取了莫轻鸢应得的温暖,真是造化弄人。
“悲苦经历多了,倒不觉得,便麻木了,你倒是个心灵通透的。”苏木棉拿绢子揩了揩她嘴角的小碎渣,“你成日与其闲着,不如来跟姐姐学丝桐,静静心性,也是好的。”
“那就劳烦苏姐姐你指导我,不过咱们事先讲好,学不好可不许罚我。”莫轻鸢道。
苏木棉笑着点头应了,起身携她起来,唤了果儿进来。
“果儿,吩咐外头的人去打盆热水进来,你替我把亮格柜里的减字谱取来。”果儿应了,便安排去了。
丫鬟宛儿捧了盆进来,在一旁候着。苏木棉替莫轻鸢挽着袖道:“弹琴前,先净手,今个就不喊你沐浴更衣了。”
莫轻鸢吐吐舌,腹诽道,竟这般麻烦呢。待到洗净了手,苏木棉携她跪坐在丝桐前,调了调弦,接过果儿取来的减字谱,在莫轻鸢身前摊开,道:“先学左手按弦指法,再学右手弹奏指法,伸出手来。”
苏木棉捉着她的手指,带她熟悉指法,一会的功夫便学了些皮毛,莫轻鸢学作苏木棉的神态,弹了弹几个调子,苏木棉本想督促她再学些入门曲,谁知这丫头躲懒说累了,只一味眯着眼撒娇往她怀里靠。
苏木棉去挠她腰间怕痒的地儿,莫轻鸢笑着求饶,从她怀里退了出来,道:“姐姐尽欺负我。”
“那苏姐姐赶明儿带上点心,去给你赔罪可好。”苏木棉替她理了理鬓发,笑着道。
莫轻鸢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嘴角含笑说:“这可是苏姐姐说得,那待到二月二时,苏姐姐陪我出府去踏青可好”
苏木棉绞着手中的绢子,低头有些犹豫。
莫轻鸢见状哪里得依她不应,伸手缠住她的胳膊,靠上了脸贴着衣袖,道:“姐姐就应了我罢,成日这样闷着,可不得憋坏身子。”
苏木棉哪禁得住她这样磨,就一口应了下来,“可说好了,咱们只去那僻静的停云山。”
“好,姐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可不许反悔。”莫轻鸢满足的继续寻了糕点来吃。
晌午时刻,雨淅淅沥沥地不见止势,苏木棉留了莫轻鸢用午膳,这一顿饭,自是热热闹闹,笑语不断,连伺候着的丫头仆人们,都被莫轻鸢讲的水乡趣事给逗得直乐,连苏木棉也一展心中积郁,多食了小半碗米饭。
午饭后,撤了桌,苏木棉倚靠在榻上的炕几上看一本诗集,莫轻鸢嚷着吃撑了肚儿,要寻些山楂糕来消食。
苏木棉怕她胃里积食不消化,便不许她再食,哄着她喝些陈皮红枣茶。
莫轻鸢喝罢,忽得泪眼汪汪地捧着茶盅看着苏木棉。
苏木棉吓着了,轻声道:“这是怎么了,十五岁的大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哭鼻子,零食可真的不许多吃。”
莫轻鸢摇摇头,道:“不,苏姐姐,我是感动呢。只去年爹爹染了病走了,在没有遇着你和靳哥哥之前,河上的船夫都欺负我,要抢了爹爹留给我的船,我每日连睡觉都不敢睡熟,生怕他们来硬抢。”
这种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日子,苏木棉体会地怕是比莫轻鸢还要多上几分,她幽幽地叹口气,道:“没事了,如今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你爹以及你娘亲,都会安心了。”
莫轻鸢抹了泪,转涕为笑,微微抽泣道:“说到我娘,我连她的模样也记不起了,可我还是好想她,爹爹说娘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找不到她了,可是长大后我知道,娘可能是早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傻丫头,也许你娘亲真的只是与你们走散了,尽管你们没能相认,也许她另觅了好日子,过得好好得呢。”苏木棉抚慰她,暗自想着藏在心里的秘密,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晡时,雨初歇,苏木棉打发人送她回了自己的院落,方才那丫头想赖在她这儿困觉,苏木棉忌讳着她身子不好,怕染了病给她,就狠着心寻了个借口,送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