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号为“镇南塔”,镇压前朝王气,由此必然可保江南安定。
杨琏真珈的这个奏请,很快得到批准。于是杨琏真珈将宋室皇陵,发掘一空,帝王后妃的尸骨与所有随葬珍宝,尽数起出,那些用水银保护得面目如生的尸体,被肆意凌虐,在位四十年、在杨琏真珈看来王气最盛的理宗皇帝的尸身,被倒挂在树上三天,体内水银流尽之后,杨琏真珈命人取出头骨,制成酒器献与帝师八思巴,号为“骷髅碗”。
至此,杨琏真伽已经盗掘前朝陵墓一百余座,所得珍宝,大半吞没,小半被进献于宰相桑哥,由桑哥在上上下下为他遮掩。
这些,广宏子略知一二,知晓个中详情的,是金昇之。
金昇之带着侄儿金城之来拜访宋域沉时,向宋域沉解释了杨琏真珈为何胆敢公然发掘皇陵他从金旭之那儿,已经知道有穷的身世来历,无论如何,昭文县主是有穷的母亲,赵宋皇陵被盗掘,昭文县主会有何反应,不难想象,而这又必然会牵扯上有穷。鬼谷将金城之送到有穷身边来作那一条深埋地下、留待日后分枝、承接鬼谷血脉的深根,自然不希望有穷被卷入这样的大事之中所以,金昇之所说的,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告诫。
杨琏真珈以“镇南”的名义,盗墓掘尸,吞没随葬之物。因此,即使能够将状告到忽必烈大汗的跟前,也不会动摇杨琏真珈的地位。
用金昇之的话来说,杨琏真珈这位江南佛教总统领,运势正旺,气数未尽,不宜捋其锋芒。
这番话,金昇之希望能够通过有穷传到东海那边,以免东海那边很可能会有的报复,反倒会招来更严重的后果。
宋域沉耐心地等着金昇之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看一直憋在一旁的金城之:“这么说来,谷主当日不曾取我性命,也是因为我命不该绝了”
金城之立时涨红了脸。虽然他心心念念要从莫干山中跑出来,最好跟在有穷身边去见识这大千世界,但每次一想到当初有穷险些儿被鬼谷溺杀在那间囚室之中,现在却要让有穷替鬼谷教一个弟子,心中便很不自在,很替自己的父亲脸红。
不过虽然如此,金城之仍是认真地答道:“的确如此。”
宋域沉有些好笑地“哦”了一声。
金城之的脸涨得更红,迟迟艾艾地解释道:“你被带到鬼谷的时候,一直是昏睡着的,所以家父并没有仔细看过你的面相。直至你在水淹密室的时候召唤了山中禽兽,家父才真正见到你。从那以后,就就”
宋域沉嗤笑:“不错,我也知道,从那以后,鬼谷就觉得,杀我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你以为,这真的只是因为我命不该绝”
金城之张张口,迟疑一会,还是固执地答道:“自然如此。否则的话,你不会成为无尽道长、韩
先生与乔先生他们的弟子。”
宋域沉:“这么说来,鬼谷是否可以解释一下,究竟是因为我命不该绝,所以才有幸得到无尽师父他们的栽培、成为今日的有穷;还是因为,我有幸得到无尽师他们的栽培,所以才命不该绝”
这个孰为因孰为果的问题,果然问得金城之无言以对。
宋域沉却又说道:“天道固然可敬可畏,但是,人力有时,也可回天。即便是生死大事,全力以赴,未必不能扭转乾坤;不尽人力,便只能束手待毙。”
人固有一死,然而大智慧大勇气大杰出之人,往往有对抗死亡之力。
金昇之注视着面前这个冷静而又骄傲自信的少年。无尽道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长生之道,以为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有办法对抗死亡;哪怕一战失利,这些人也能够卷土重来。
有穷之名,并非轻易赋予,它标志着无尽对某个人从死亡尽头重新回来的确认。
也难怪无尽的传人,能够有这样确定不移的信心。
金昇之沉吟一会,问道:“这么说来,有穷以为,东海应该迎难而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宋域沉坦然答道:“我非东海,不能代替东海回答此问。不过我以为,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并非绝对。很多事情,不去做的话,永远也不会成功;全力以赴,或者会带来更惨痛的失败,更多的时候,却会带来成功的希望。”
鬼谷看过太多的兴亡更替,因此,不论是对天道天命敬畏太过,还是对世事兴衰看得太淡然,都会让他们多思多虑而少有付诸行动的决心与勇气。
宋域沉这样的回答,显然让金昇之不太赞同,但是金城之却听得满脸放光、心潮激涌。
这才是他敬服追随的有穷。
金昇之转而问道:“那么,有穷是否有心助东海一臂之力”
鬼谷希望通过有穷与东海搭上关系,却不希望因为有穷而被牵连进现世的风波之中。
如果有穷有意插手此事,金昇之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让金城之留在有穷身边了。
宋域沉微微怔了一下才答道:“金世叔请见谅,此事我尚须看一看再做决定。”
其实以他看来,不论生前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留下的都不过是区区一具臭皮囊而已,委实不应金珠宝玉重重装裹着埋入地下。所以,当年庄子丧妻,鼓盆而歌;无尽道人逝后,不留骨灰。
因此,皇陵被掘、尸骨被辱,他心中的愤怒,远远不如其他相关之人。
只是难免在心中生出人为刀俎、我不为鱼肉的愤慨之气来。
金昇之暗自度量,不知道有穷是因为本来就不看重身后之事,还是因为他的生父毕竟是蒙古将军,所以才对这样的大事,淡然处之。
不过,无论有穷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他的态度,仍然可以让鬼谷放心。
汲汲于俗世之事的人,是不宜让鬼谷托付弟子的。
临走之时,金昇之又告诫宋域沉,如果他不想被卷进去的话,最好尽快离开杭州。以金昇之的推算,杭州城中,正在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
对于金昇之的告诫,广宏子深以为然。他也不希望,初初成长的有穷,羽翼未丰,便折损在即将来临的飓风之中。
于是在广宏子的催促之下,宋域沉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前往宣州。
尚未动身,杨琏真珈便接连遇上了三起刺客。杨琏真珈早有准备,随从众多,出入皆有武僧及蒙古士兵护卫,那三起刺客,不曾伤他分毫,只杀死杀伤了一些随从。那些刺客,被擒之后立时自尽,断了杨琏真珈的追索。杨琏真珈有意儆示后来者,将遇刺之地的百户汉人,每户抽一个成年男子处死,取出头骨镶嵌在镇南塔的塔基之外,又广邀僧道俗客,于莲花寺中举办七日七夜的降魔会。
广宏子和赵安都在被邀之列。
宋域沉有些不太放心,决定推迟几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