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短暂的,又觉得是何其漫长难熬。
“唉。”欢庆又叹了口气。
又坐了会,直到感觉夜里的凉气快要慢慢侵入身体了,她站起来,拍了拍手,打算回房。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在月洞门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了小半个脑袋,晶亮的眼睛盯着她看。
“谁”欢庆往月洞门走了两步,那小身影退回去站直了。“你是”
、张景乐
一看清他,欢庆的胸口就仿佛被雷击中了,一阵撕裂的疼痛后,嗡一下炸开了。她脸色蓦地变得煞白,不由得蹲下身来,手指颤抖抓着胸口的衣服。
那小身影似是被她吓到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却不敢上前。
见欢庆久久没有起身,小身影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一只小手,犹豫再三,轻轻拍了拍欢庆的肩膀,“你生病了吗”
欢庆有些虚弱地浅浅一笑,“我肚子疼。”
“我去叫太医来。”
“别去了,我马上就会好的。”
这个玲珑剔透的小孩子,如果欢庆没有记错,他是叫乐儿吧。还记得一年前,她初来这个时代,除了想跑还是想跑,哪能忍受自己这副身子居然是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的女人,还是个不被丈夫宠爱的苦情农村妇女
想起一年前,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到极点最后还是被她漠然无视,甚至在逃脱离开之前都没跟他多说一句话,欢庆有些愧疚。
大概是因为心头浮起的愧疚,胸口疼痛有些减轻了。
她慢慢站起身,温柔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你叫什么”
他低下头,浓密卷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良久,复又抬头。
“张景乐。”小鹿般的眼睛明亮而透净,却是比一年前多了不少沉沉的安静,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
“我可以叫你团子吗”欢庆见他脸上还有稚气的婴儿肥,着实可爱,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额头。
景乐没有立刻回答,又迟疑了好久,才轻声问道:“你是我娘亲吗”
欢庆心中一痛。
她压抑住胸口的翻腾,勉强笑着,坚定道:“我不是。”
景乐的小脸瞬间就跟泄了气似的憋了,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欢庆矮身下蹲,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但我认识你的娘亲。”
景乐默然听了,抬头已是满脸泪,“我娘我娘她是不是没了”
“是,你娘不在了。”
欢庆模糊了双眼,抹了抹景乐脸上的泪痕,“但她要我告诉你,她很爱你,希望张景乐能做个小男子汉,顶天立地。”不知道这小孩到底能不能听懂,但这句话是迟了一年,欢庆始终挂在心头想告诉这个孩子的。
他流着泪,肩膀不住地抖动。
欢庆没有安慰他,与他齐平蹲着,静静等他哭泣。没一会,景乐吸了吸鼻子,小手用力一抹眼睛,沙哑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娘亲,但我现在要求你帮我。”
“哦帮你什么”
“那个坏女人欺负过我娘,我要你帮我欺负她。”
“”欢庆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实在是霸气,“好,那你有什么想法么我们要怎么欺负她,帮你娘算账啊”
“没有。”景乐断然道。
欢庆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年纪不大,空有的霸气倒学了个透”她食指在景乐额头用力一点,“来,先吃饭,回头我们好好商量。但有一个原则”
“什么”
“随便欺负欺负就好了,不能太欺负人。”
景乐犹豫了一阵,才终于点头,好似是经历了好一番思想斗争。
吃饭的时候,欢庆没有喊侍女,那些侍女好似也没有要来送饭服侍的意思。欢庆还留着许多路上买来的零嘴,就全打开了,摊开在桌上,跟景乐两个人趴在桌子边吃起来。景乐大约是因着她这一脸跟曹云婵像极了的容貌,对她很是亲近。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娘亲,虽是个孩子,却是他最能感受到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娘亲。从小就陪在身边的娘亲,身上是带了一股娘亲的味道的,而眼前这个形容与娘亲无异,却一身都是一个陌生人的味道,他怎么会感受不出。
吃完零嘴,欢庆带着景乐去后花园走了一圈。随着宋王在栎城的根基愈深,这栎城王宫几乎每天都在增修增建,从一年前的略显简陋,到现在已是前宫后宫分工明确的一座大宫殿了。
欢庆牵着景乐的小手,一边慢走一边跟他聊着天。
“那个坏女人以前怎么欺负你娘的”
“每次我娘去一趟她那里,回来父王就骂我娘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她欺负你娘的呢”
“我娘说的,我娘说我父王要被坏女人抢走了。”
“”还真是直接,“你喜欢你父王吗”
景乐低声道:“父王喜欢如意。”
“什么如意他喜欢那种玩意儿”口味倒是独特。
“如意是坏女人的儿子,是我弟弟。”
欢庆默然看了一眼低头的景乐,突然生出一种把他带走的冲动。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她真的要帮曹云婵,不仅仅是让宋王看清那个女人,更是要把景乐在这里安顿好。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日后只会夺嫡之心一天比一天浓,景乐如果学不会保护自己,什么都是白搭。
“那你喜欢你弟弟吗”
“他很小,很可爱。”
“坏女人是坏女人,小弟弟是小弟弟,不能没理由地一起讨厌,你知道吗”
“嗯。”
不远处,是刚从政事堂回来的宋王,正要问侍女那个自请住在偏院的女人如何了,却不料在这里见到了。景乐跟她手牵手走在亭廊间,一个和蔼娇俏,一个可爱听话。宋王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疑惑,都说她不是曹云婵,可景乐自一年前开始便一向与人不亲近,她若不是曹云婵,还能是谁
打定了主意,他对身侧内侍道:“安排一下,晚上本王要去大夫人的院子。”
跟景乐七七八八聊了些时候,欢庆在路上喊了几个路过的侍女,让她们陪着景乐回去了。往回走的路上,又忍不住想起了梁牧。思念和牵挂这种事情,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是难熬。
正好,这俩条件凑一块了。
她想着居然觉得在苦役营的日子也是极甜蜜的,只要他在身边。生气、吃苦,所有事都不会觉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