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点点头,似是理解。“我们鲜卑虽没有汉人那样严谨的规矩,但她毕竟是待嫁之身,你日后也需注意才是,不可落人口实,平白叫人编排了去。”
“微臣知错。”孟辰初说着再拜,待燕王唤他免礼起身后,他接着便道:“至于昨夜之事,南宫小姐虽师承南榆谷,但学的都是些治家之道,万万不会以武杀人,此事必有蹊跷,还请王明察。”
“可现在证据确凿,京兆府也已经拿去了你留着的那枚暗镖,这梅花刺与死者身上的凶器一模一样,孤不得不将她捉拿归案啊。”燕王又翻了翻手里的折子。
“这想必是有人仿造,若南宫小姐真要杀人,又岂会用独门暗器这样会留下证据的东西的呢”
燕王略一沉吟,道:“此事确实颇多疑点。可死的是赵国使臣,孤必须给赵国一个交代。现在放人,未免落人口实。”
孟辰初听了,立刻跪了下去,双手奉上一枚物件,沉声道:“这是先帝起义之时赐予南宫家的丹书铁劵,后刻约法三章,其一为若南宫家嫡子女获狱,可免除死罪。南宫小姐不过豆蔻之龄,恐不胜牢狱之劫,南宫老爷特命微臣携此券进宫面圣。”
燕王的脸色变了一变,又不露声色地道:“这个,孤自然记得。可是”
鱼鳞状的云色曳满长空,将日光隔离在了高天的深处,在京兆府里投射出一股阴郁的气氛,让东北角那小小的牢房,显得更为灰暗。牢狱尽头的小屋里,苏久夜收拾完了桌椅,便先坐下来,正想梳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木门“嘎吱”一开,闪出一个人影。
少女浅黄色的身影渡步来到苏久夜面前,“苏姑娘,好久不见啊。”
“原来是凌小姐,”苏久夜笑笑,“这牢狱之地污秽无比,不知凌小姐有何贵干”
“没什么,苏姑娘一向风光惯了,如今难得落魄,我实在好奇,便来见识见识。”凌花重笑嘻嘻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你有空来看我,还不如趁机抓紧你表哥的心。”苏久夜幽幽一笑,“说起来,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表哥呀”
这一句话便戳中了凌花重的伤心处,江临照之前虽不见得喜欢她,到底也不烦她,可自从苏久夜出现,他没事便帮着苏久夜编排她,又说自己忙得很,不让自己再跟着他。而孟辰初常居军中,从不愿与朝中文臣来往,对宫闱之事更是避之不及,如今为了这苏久夜,居然还要进宫面圣。
也不知道她哪里修来这样的福分。
凌花重虽是恼怒,还是不动声色地道:“我可不需要趁机,我有的是时间。”她扬着眉,继而道,“我和表哥在一起六、七年了,你以为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了的吗”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阿照对我,比对你要热情的多呢”苏久夜故作思索,“也是啊,这都六、七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能不烦呢况且你是要嫁给世子的人,要是与你太过亲近,到时候惹恼了世子殿下,可真是冤死了。”
“你”凌花重一把掐住苏久夜的手腕,冷冷一笑,“你不要太得意,你的好日子呀,已经到头了。”
苏久夜手腕吃痛,正疑惑这凌花重这么火气这么大,忽然觉得皮肤一凉,一阵寒意如游蛇般穿过手臂,直刺心扉,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火烧火燎地灼热感。
“你”
而此时的王宫大殿上,静的只有风吹动帷幔的细微声响。当值的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避讳似的悄然离去。燕王面前华贵的漆金木桌上,摆着一只已被饮尽了的白瓷杯,在那一室金碧辉煌中,突兀出一股“时过境迁”的落寞感。
燕王沉吟半晌,才道:“此事关乎社稷”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南宫老爷将这份丹书铁券交给孟辰初时,辰初着实有些惊讶。
南宫家持书数十年,从未使用,更是遵循祖制,不与朝廷有丝毫关联。如今为了苏久夜这样一个表小姐,南宫家竟然也会拿出蒙尘多年的铁券。可仔细一下,南宫少爷早夭,苏久夜已经成了南宫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能得到整个家族的宠爱。而这次的事件又实在莫名的很,他听闻京兆府派官差去了听雨楼,还以为只是找苏久夜问话,未想竟是要将她入狱,来堵赵国的悠悠众口。
而此刻的燕王,也并没有因为让苏久夜做了替罪羊而有所愧疚,借此台阶放人,反而不肯松口,等着孟辰初自己放弃。
可本也就是孟辰初手下的人乱说话,才有了如今的境况,此时哪怕看出燕王不悦,他依旧只是再拜,不肯退步。
惜年辽东公慕容廆为西晋将军时,南宫家先祖便多次资助粮饷。慕容皝起兵统领辽东时,苏久夜的祖父更是倾整个家族之力,助其成事。
待到慕容皝成功讨伐自立为辽东公的兄弟慕容仁,一统鲜卑,局势稳定后,感念南宫家的支持,封侯赏赐,都被苏久夜的祖父拒绝。慕容皝便特赐丹书铁券,约法三章,以保南宫家后世安康。
却未想苏久夜的祖父过世不过三十载,慕容家便如所有背信弃义的帝王一般,想要摆脱当日的盟约了。
孟辰初虽是为着人情淡薄感到失望,也不敢造次顶撞,低头站在阶下,等燕王定论。
此时,一侧的世子慕容俊忽然上前一步,道:“父王,南宫家于我慕容家有恩,苏久夜更只是一个女孩子,此次的事件实在蹊跷的很。儿臣觉得,既然南宫小姐熟悉梅花刺,不如先放了人,让南宫小姐协助京兆尹,尽快查明真相要紧。”
“你可知道放了她,便是给了赵国由头起兵进犯”燕王的语气冷了下去,“我大燕虽不怕他赵国,但仓促起兵,终容易落人圈套。况且,昔日与我征战辽东的将军都已从文或是告老,年轻一辈的将领中,又有哪个可以独当一面,迎下这样的大战”
“父王教训的是,”慕容俊一副极为顺从的模样,“儿臣明白此中厉害,愿助京兆尹一同查明真相,找出凶手,给赵国一个交代。还请父王下旨恩准。”
燕王似是极满意儿子的态度,命人拟了旨意,又着孟辰初出宫后一定要好好安抚南宫家,便着他们退下了。
出了宫殿没几步,孟辰初便喊住了慕容俊,“世子殿下。”
“孟将军。”慕容俊回过头。
“此案真凶必定另有他人,还望世子殿下能予查办,至于南宫小姐”
慕容俊明白他的意思,马上答道:“放心,南宫小姐的身份无他人知晓,赵国人只需知道苏久夜在狱中即可,本王自会周旋,定不会让南宫小姐受委屈的。”
“微臣谢过世子殿下。”孟辰初低头做了个礼,世子也立刻还了礼。
内侍们远远的看过来,只道是世子殿下与孟将军,这两个邺城里最为耀眼的少年,在一同恭谨谦和的谈论一桩朝事罢了。
这其中的风起云涌,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第四章 故人归3
第四章故人归3
正午的阳光终于邺城铺展出些许温度,层层阴云逐渐散去,阳光迅速地洒向大地。京兆府的典狱司外站着位翩翩的白衣少年,澄澈的秋阳正好洒落在他的身上,晕染出一身温和清绝的轮廓,与狱中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狱卒陪着笑道:“实在不是我有意为难,这可是朝廷钦犯,燕王亲自下旨捉拿的,上头说了,不能探视。”
“哦”少年轻轻一笑,暖煦地让人如沐春风,眼神里的寒彻却让那狱卒浑身都颤了颤,“如果有银子呢,是不是就另当别论了”
“这”他刚刚把一个付了重金的小姑娘放了进去,想必已经被这人瞧见了。
“那如果有这个呢”少年从袖中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举到狱卒面前。
那狱卒见到上面四个篆体的大字,大失惊色,颤颤巍巍地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去去禀告府尹大人”
“御赐金牌,见之当如面圣,行令犹如圣旨。”少年幽幽地问,“还要告诉府尹什么”
“没没什么。”狱卒一下明白过来,“您先请”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甬道,那狱卒才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这新关进来的姑娘到底什么来头,不过几个时辰,这么多人关照,还连御赐金牌都引来了。
狱卒刚喘了口气,听见前头有话语声,定睛一望,竟是府尹大人。他刚擦干净的额头,又开始蹭蹭得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