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刺李涵失败,还要想个能够全身而退的法子。
我揉了揉脑袋,觉得除非李涵自己求死,否则固若金汤的大明宫我只能竖着进横着出。这样一想,我觉得明天入宫不能带上阿央。
两个商客收拾棋具上了楼,只剩我一个人。我晃了晃酒壶里的酒,还剩半壶,不喝着实浪费,听说这家客栈的后院风景不错,遂拎着酒壶去后院晒晒月亮,打算酒喝完了再上楼睡觉。
小园里静悄悄的,连昆虫都已入睡,几片婆娑的树影在夜风里轻轻摇曳,不知名的小花散着不知名的夜香。墙角的芭蕉树长得已有人高,长长的叶子绿的透明,脉络在月色中清晰可见。
我踏着满园婆娑的月光,寻找一个可以落脚喝酒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却看见不远处的红梅旁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我所在的位置,看到的正好是他的背影,从影子可以看到他正双手把玩着红梅的一束花枝。花枝轻颤,枝头已枯萎的花瓣失去最后一点支撑,直直掉落下来。他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急速弓下身子伸手接住那片飘落的花瓣,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是月色的缘故,他的双手也似月华般莹白。
夜色清冷,照在他玄黑的锦袍上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散开的乌黑发丝披在背上。
听到响动,他微微转身,月光照到他好看的侧脸,将每一寸轮廓都照的清晰可见。薄凉的唇,高挺的鼻梁,冷厉幽深的眸子,浓密的眉,遁入梦境的错觉,这是我此生的执念。湛儿。
没有任何思绪想这是如何发生的,脚底像踩了风,扑过去狠狠撞上他的胸膛,用力抓着他柔软的黑色锦缎。
好听的声音从头顶贯下来,带着隐约笑意:“小姑娘,初次见面就投怀送抱,是不是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正迎上他低头俯视的目光。这样熟悉的面孔,他看着我,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用力抱着他的双手颓然打了个颤。
他看着我,双臂举在空中,心里一定想我是个很不贞洁的小姑娘,大晚上的跑出来占他的便宜,但又不好意思推开我,他等着我自己松开。
我想要放开他转身逃跑,但望着这张本该淹没于世事的面孔,我手足无措,就往后退了一小步还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呀的一声向后仰去。
他身手极好,在我即将跌倒的刹那,只稍稍拽住红梅枝借力,整个身子就飞速一个转身,像风一样轻的转到我背后,稳稳将我托住。在旋转中飘起的玄色锦袍像大鸟的黑色翅膀渐渐合拢,花枝被他拽的左右摇晃,干枯的花瓣和叶子刷刷地落了下来。
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好几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里似笑非笑。我的脸刷的通红,心砰砰的跳。
他将我放好,依旧似笑非笑:“姑娘以后走路要小心,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身手好的人。”他对我点头示意,转身往客栈里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在下墨白,不知姑娘”
我激动的脸发烫,抢着话说:“墨源,我叫墨源。”
月色下他唇角一弯:“哦在下与姑娘,竟是本家。”
月华如雪,澄澈的夜空里凝固着湿漉漉的雾霭。身旁红梅残枝,徒令人想象雪地里的红梅林,淡香萦绕。
、第十四章 再遇故人
我原本就无心睡眠,墨白的突然出现让我彻底失眠。这个和湛儿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个毫无想象力的人也会想入非非,何况我一向自诩为想象力不错。在榻上翻来覆去一整夜,第二天顶着两只熊猫眼告别阿央。
出了客栈左拐有一家煎饼铺,我买了一个煎饼边走边啃,如今再好吃再昂贵的食物入我的口都一律平等,所以只需买点便宜的果腹,毕竟如今已经不是有钱人。
一边走,一边专心致志地想和湛儿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想着想着,一抬头,手里的煎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墨白从左手边一家糕点铺子走出来,玄衣绣的金丝在日光底下明晃晃的,即使手里拎的是一大包吃的,也丝毫不影响其玉树临风的风雅,大可自行想象成一柄软剑或一把玲珑折扇。
经过昨天的尴尬相遇,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个我认为是湛儿的人,脚下已几步小跑蹭了过去。
“墨、墨公子。”我喊住他。
他回过头,看到我,唇角模糊一笑:“墨姑娘。”目光绕过我看到不远处被我掉在地上的半个煎饼:“有事么”
我脑袋空白了一下,本来都没想好要不要跟他打招呼,更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低头看见他拎的一大包吃食,豁然开朗:“公子买的什么点心”
他稍微抬了抬手,望了一眼打包好的点心,似是思索自己方才买的是什么,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油酥糕。”
一听油酥糕三个字,口水瞬间快要流出来。这是我在宫中最爱吃的糕点,湛儿听说我爱吃这道点心,就把做油酥糕的厨子调到臻园阁,专门给我做油酥糕。
大概我面露垂涎欲滴的表情,墨白抱歉的一笑:“真不好意思,这是买来送朋友的,就不能拿给姑娘了”
“无妨无妨”我赶紧收回自己的垂涎表情,反正我再也吃不出味道来了。可是这样一来我又没了什么话题跟他聊,他见我已无话,便打算走。
我一着急,把话急了出来:“我想去大明宫,可是我不认识路。昨晚看你功夫好,想必是行走江湖多年,一定对这一带的路比较熟,所以能不能,能不能”我怎么会不知道长安城的路,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只不过想和这个人多呆一会罢了。
“带你去大明宫”他低头看了看我,没再说话,而是甩身就走。
就这样被人家毫不犹豫的拒绝,太丢人了,我愣了一下,觉得浑身的血腾地冲上脑袋。
正杵在原地,看到他回头,低声催促:“怎么不跟上来我正好顺路,一起走。”
我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
路过长安西市,人熙熙攘攘多了起来。西市多卖布匹、胭脂、挂饰一类的小玩意,从早到晚都有新婚的小夫妻或是结伴而行的姑娘们来此挑选头饰和做衣裙的布料。
我跟在墨白身边,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他的步子很大,想来也是有急事,我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穿行到正中央时我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不管从谁身边走过,他们总要歪过头来看我们,尤其是那些姑娘们,一双双眼睛瞪着我就像恨不得下一秒就扑过来将我生吞活剥。
我好奇道:“我怎么感觉路过的女子看我的眼神都很敌意”
他脸上还是那副笑意,不温不痒地缓缓道:“大概是嫉妒你能走在我身边罢。”说完笑意更浓,低头打量我:“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困惑地点点头。如果他不是湛儿,那么我的确不知道他是谁。我死去七年,七年间世事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不要说不知道他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就在此刻,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墨公子,是墨公子”
结果混乱的人群瞬间朝着中心点狂奔而来,墨白就是这个中心。墨白怔了怔,头顶轻飘飘一句“冒犯了”瞬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住,感觉身侧刮起狂风,脚下再次停稳时才意识到不是风在动,而是我在动。
方才还在街道中央的我们瞬间就躲进了房屋间一处狭小的缝隙。
望向街道上尖叫声响成一片的人群,我想了想,问:“难道你很出名么”